「一個藝術品種如果只有白髮蒼蒼的觀眾,是不會有長久的生命力的。我對年輕人有信心,尤其在這樣一個浮動的社會,我感覺人們心中有一種對優雅精緻文化的渴望。」
            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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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與現代的審美對接──論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演出及其意義

(何西來 北京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

  我看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演出,是今年四月,在北京大學。上、中、下本分三日演出,演出非常成功,觀眾反響強烈。走出劇場,我想了許多問題,思緒翻湧,久久無法平靜。後來,我曾有機會就自己的一些看法,與白先勇先生較為深入地交換了一些意見,進行了溝通。因為我的某些看法,窺見了他的初衷,揣摩到他在藝術上精益求精的良苦用心,包括某些細節打磨上盡善盡美的不倦追求,他以為“於我心有戚戚焉”。在這篇文章中,我想談三個方面的問題:白先勇是青春版《牡丹亭》的靈魂;青春版《牡丹亭》的藝術特色;青春版《牡丹亭》成功演出的意義。現概述如下:


一、白先勇先生是青春版《牡丹亭》的靈魂


  青春版《牡丹亭》的創意,源於白先勇先生的青春夢,源於他對湯顯祖《牡丹亭》原作的會心,源於他對中國昆曲藝術的熱愛與癡迷,源於他的生命價值觀,源於他對青春、對愛情的詩意想像與膜拜。


  《牡丹亭》的原創屬於明代的湯顯祖。四百餘年來,歷演不衰。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是他和他的創作群體對湯顯祖原作重新解讀後所做的現代闡釋和現代呈現,賡續和承傳了前輩昆曲藝術家所積累的具有恆久生命力的藝術經驗與成果。從文化精神來看,它既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作為傳統,在湯顯祖原創的年代,劇作家以對人的情感和愛的欲望的合理性的謳歌,揭起了帶有深刻啟蒙性質的大旗,向以宋明理學為標誌的僵硬的名教藩籬進行了義無反顧的衝擊,在晚明以及明清易代之際的先進思想潮流,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牡丹亭》的故事,是一支生命的凱歌,震聾發聵,響徹天宇,代表了中華傳統文化精神中最有價值、最具活力的一脈。而現代文化精神的注入,則是白先勇先生的貢獻。


  白先勇先生是湯顯祖的異代知音。在投身青春版《牡丹亭》的製作之前,他就寫過《牡丹亭》的話劇劇本。李白在《金陵城西樓月下吟》裡曾有“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的感慨,談的是古今異代知音的難逢。白先勇就是湯顯祖的這種眼中稀見的相接者,相知者。他不是把湯顯祖的原作當成自己先在的主觀理念的傳聲筒,隨意剪裁與切割,而是在充分尊重原作的總體精神與價值傾向的前提下,作必要的濃縮與剪接,尋求異代創作主體之間的共振點與對接點。不另造新語,不取代古人而自做文章,也決不把今人的話語、意念和價值觀等強加於古人。他說:“《牡丹亭》可以說是一部有史詩格局的‘尋情記’,上承‘西廂’下啟‘紅樓’,是中國浪漫文學傳統中一座巍巍高碑。”正是從這樣一個基本認識出發,白先勇創造著自己青春版的現代舞台的《牡丹亭》。在台北演出的成功,使他欣喜不已。他說:“十六世紀末,湯顯祖棄官返鄉臨川,寫下他的曠世傑作《牡丹亭》,曾經世世代代撩動過多少中國青年男女的春心。未料四百年後,在台北的舞台上又一次展現了它無比的魅力,深深打動了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世代。”他甚至感覺到,這“很可能在昆曲演出史上,已經豎立了一道新的里程碑。”穿越歷史的長空,他以此里程碑,響應那座湯顯祖的“巍巍高碑”。


  作為青春版《牡丹亭》的組織者、主事者、製作人,白先勇先生不僅提出創意,邀聘名家,組織人馬,選演員,跑關係,募贊助,而且參與和領導了劇本的整理,甚至兩位主要演員按照古禮拜師的儀式,也是依照他的意見舉行,並由他親自主持的。他不是導演,也不是演員,但是卻自始至終,參加了青春版《牡丹亭》的藝術創作過程,舞美、作曲、配器、化妝、服裝設計、燈光等。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部,都能看到他的影子,都注入了他的心血。


  與他一道做製作人的樊曼穠女士說,要貫徹“白先勇當初製作青春版《牡丹亭》的雄心壯志:‘讓全世界的人,看到中國最美的東西’。”汪世瑜與張繼青負責向新一代演員傳藝,張繼青說:“白先生除了有一個全局思維,對工作的幾個主要方面,也想得比我們深細。”對於王童的服裝設計,白先勇說:“嗯,要嬌、要淡、要清、不要濃,舊式服裝有些顏色太強烈了,有時太強烈會顯得老氣。”王童說,他就是貫穿了白先勇的以“青春”為主旨的設計原則,以淺藍、淺綠、淺粉的摻灰色調為主,滿台清新、稚嫩。至於兩位演員,扮演柳夢梅的俞玖林說,白先生“經常給我與女主角打電話,詢問一些問題,給我講解劇中人物的性格,對劇本如何理解,還有唱詞的剖析。”凡此種種都當得個嘔心瀝血的評價。


  如果用帶兵打仗作比喻,他在青春版《牡丹亭》的製作中,組織了一支第一流的隊伍,一個第一流的藝術軍團,文化軍團。他們由兩岸三地的藝術精英和文化精英組成,打了一個勝仗、硬仗、攻堅仗,完成了一次昆曲藝術的歷史傳統和現代文化精神的承前啟後的輝煌的對接。如果說一支軍隊的風格,就是它的指揮員的風格,那麼,白先勇就是青春版《牡丹亭》當之無愧的指揮員,是它的靈魂。這是一次歷史的還魂。《牡丹亭》又名《還魂記》,說的是劇中人杜麗娘為情而生,緣情而死的生死還魂。這個《牡丹亭》,作為四百多年前的劇作,通過白先勇的靈魂的注入,喚回了青春,重新激活了湯顯祖寫作時的主體魂魄,從而完成了它的現代還魂。難怪白先勇興高采烈地說:“舞台上,二十一世紀的一對新柳夢梅和杜麗娘終於誕生了,四百年前玉茗堂前的那棵牡丹,歷盡生生死死,再次還魂,而且開得如許奼紫嫣紅。”青春版《牡丹亭》的舞台呈現是綜合的,當然有原作者湯顯祖的風格因素在,也綜合了導演、演員以及其他參與創作的人員的風格因素,但是,就其整體而言,就其主導面而言,體現的卻是經過白先勇先生整合了後的風格特色。


  白先勇以作家、小說家而名世,在去年北京舉辦的首屆文學節上,他被投票選為北京作家“最喜歡的華文作家”。儘管過去他也寫過一些劇本和電影文學劇本,如《遊園驚夢》、《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孤戀花》、《最後的貴族》等,也寫過不少戲劇評論,還組織過幾次《牡丹亭》的片斷演出,但是直到青春版《牡丹亭》的這次成功演出,他才得以在北京文化人和廣大觀眾中確立了自己作為戲劇藝術家的地位。這個戲的製作,是他文學創作和劇本創作的成功的延伸,而這個戲的藝術風格,也在他整個文學和戲劇創作的延長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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