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青春喚不回──白先勇與青春版《牡丹亭》現象
(復旦大學
陸士清)
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繼轟動臺台灣、走紅港澳之後，又在大陸持續發燒。社會演出，如上海大劇院（這是昆崑曲第一次入演上海大劇院）最佳坐席，一票1500一千五百元，。青春版《牡丹亭》三場連台，座無虛席，。這是昆崑曲在上海演出的空前記錄紀錄。巡演于於大江南北的八大名校，觀者數萬人次。廣大師生興味盎然，幸得一票，則沈沉浸在美與雅的享受中。北京一位朋友在信中說到青春版《牡丹亭》在京津演出的盛況時寫道：「在經歷了心靈的饗宴以後，師生們反應熱烈，領導人也盛讚這是高規格的文化事件，具有深廣的文化意義。」
北方如此，南方又和尚何尚不是如此。適逢百年華誕的復旦大學，與美國加州大學聯合，將演出青春版《牡丹亭》，弘揚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作做?獻給百年校慶的大禮。校長、黨委書記擠出時間致辭、講話，觀看演出，與廣大師生共用精致、高雅的文化盛宴。同濟大學演出時，三千重座位的禮堂，人頭黑壓壓的一片。這個情景，連白先勇本人也頗?動情。在謝幕時他說：「“今天三千觀?，場面蓋過以往所有演出，真叫人感動。」”總之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成了兩岸三地文化藝術界的一大盛事，或者說形成了青春版《牡丹亭》現象。
青春版《牡丹亭》現象，在筆者看來，至少有三個特點：第一，青春版《牡丹亭》無論是社會演出或是校園演出，都會轟動一時。第二，青春版《牡丹亭》所體現的傳統美學，不僅被社會一般觀眾所接受，也得到了高文化素養的知識階層、特別當代大學生的欣賞和認同。第三，青春版《牡丹亭》的每次演出，都激起所在地文化界對於復興和弘揚中華優秀文化傳統的思考和探討。演出連著座談、研演講，吸引新聞媒體的廣泛注意。既有新聞媒體的熱評，又有學術的深入探討。臺台北首演前，臺台灣「“中研院」”文哲所及台大文學院共同主辦了一場「“湯顯祖與《牡丹亭》」”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大演出前，北大舉辦集境內外的昆崑曲專家50余五十餘人的大型學術研討會。復旦大學百年校慶當天，學校主體建築32三十二
層的光華大樓落成?用，樓內光華大廳第一個講演的貴賓就是白先勇，講演的主題即是青春版《牡丹亭》。演出所激起的對於復興和弘揚中華優秀文化的探討和思考，其影響比演出本身更為深遠。
在當今速食文化大行其道的氛圍中，一曲古典的戲劇演出，?什?能造成一種文化現象呢？無疑的此中有著多種重要因素，如湯顯祖《牡丹亭》本身所潛藏的藝術魅力，將《牡丹亭》打造成正宗昆崑曲藝術精品的編、導、演、舞、美、樂編創人員的共同努力，以及潛藏于於年輕觀眾心中的對於民族傳統美學瞭解的渴望等等；但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因素，就是青春版《牡丹亭》的製作人白先勇。可不可以這樣說，四百年前，沒有湯顯祖，就不會有不朽經典《牡丹亭》；四百年後的今天，沒有白先勇，大概也難有這樣子的青春版《牡丹亭》和青春版《牡丹亭》演出的盛況。下面，我將從幾方面來透視一下青春版《牡丹亭》現象中的白先勇因素。
一、 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的文化復興
青春版《牡丹亭》的製作演出，對白先勇來說究竟意味著什?？我說這是白先勇在圓他的文化復興的夢。這樣說是否有點兒突兀或者說牽強？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不錯，白先勇與昆崑曲有緣，他喜歡昆崑曲，研究昆崑曲，他曾為崑曲能否薪傳而擔憂。上世紀六○60年代，在寫小說《〈遊園驚夢〉》的時候就借藉著錢夫人——昆崑曲名角藍田玉的故事，表達了「“對昆崑曲這種最美藝術的懷念」，「”“為逝去的美造像」”。[1]大概也就在這個時候吧，白先勇心裏裡種下「“振衰繼絕」”的種子，要使昆崑曲「“月落重生燈再紅」”。一九八二年，白先勇將他的小說《〈遊園驚夢〉》製作成了舞臺台劇，在闡述其目的時說：「“這次製作《〈遊園驚夢〉》舞臺台劇前，我們的最大目標之一，就是嘗試將部分昆崑曲和平劇的身段及音樂，運用到舞臺台表演上”。」[2]繼話劇「《遊園驚夢》」演出之後，1983
一九八三年他第一次正式製作《牡丹亭》，由徐露、高惠蘭主演，但只演了兩折：〈《閨塾》〉、〈《驚夢》〉。1987 一九八七年，白先勇應復旦大學邀請，重返故土，訪問上海，看到了上昆崑演出的《長生殿》後，他喜不自禁地連聲說：「“相當出呼乎意料以外，相當震驚。」”
[3]他?昆崑曲的薪傳而深感高興。在《〈驚變——記上海昆崑劇團「〈長生殿〉」的演出〉》一文中，他寫道：「“三十多年後，這批飽曆憂患的藝人終於把《長生殿》全本唱完，大唐盛衰從頭演起，『‘天寶遺事』’細細說來……把中國李唐王朝那種大氣派的文化活生生的搬到了舞臺台上，三個鐘頭下來，我享受了一次真正的美感經驗……落幕時，我不禁奮身起立，鼓掌喝彩。我想我不單是?那晚的戲鼓掌，
我深為感動，經過文革這場文化大浩劫之後，中國最精致的藝術居然還能幸倖存！而上昆崑成員的卓越表演又是證明昆崑曲這種精致文化薪傳的可能”。」[4]白先勇看了上昆崑的演出後，還跟上昆崑的編、演創人員進行了座談、暢敘，瞭解了大陸昆崑劇界的情況。訪問南京時，又看了張繼青〈《遊園驚夢》〉的演出，。讚賞有加。白先勇的這次大陸行，增強了他振興昆崑曲的信心。1992一九九二年，白先勇力邀曾是上昆崑當家名旦華文漪從美國到臺台北演出《牡丹亭》，演的是兩個半小時的簡版。儘管兩次演出都很成功，但誠如他自己說所的：「“明代大劇作家湯顯祖這部扛鼎之作《牡丹亭》，是傳奇中的國色天香花中之後，五十五折的劇本，架構恢宏，劇情曲折，上兩次演出，只見一斑，編演一出呈現全貌精神的《牡丹亭》一直是我多年的夢想”。」[5]2001二○○一年五5月18十八日，聯合國科教組織首次宣佈布「“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遺?產」”。這類遺?產共19十九項，中國的昆崑曲被列?19十九項之首。昆崑曲這項藝術，已臻至世界地位，成了全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聯合國教科教文組織對於中國昆崑曲的最高禮敬，無疑是對白先勇的激勵，不久他就聯合二兩岸三地的文化精英，共同打造青春版《牡丹亭》。而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演出，「“終於圓了白先勇的夢。」”
從上述白先勇與昆崑曲與《牡丹亭》情緣之深情況看，我們即使完全從振興昆崑曲的角度來解讀白先勇對青春版《牡丹亭》的打造，我想也絕沒有錯；但是我認?，如果從復興傳統文化的角度來解讀白先勇對青春版《牡丹亭》的打造，也許能更深入地透視其意義。
白先勇是傑出的小說家、傑出的藝術家，也是一位懷抱振興中華傳統文化使命感的藝術家。他身居異國，有強烈的文化鄉愁，同時又有著強烈的民族文化自豪感。他常說，中國要向西方學習，學習他們好的東西；但是不要忘記，我們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有著優秀的文化傳統。優秀的文化傳統要繼承、要發揚，不能忽視，更不能?棄。976一九七六年他在與胡菊人關於“「小說藝術」”的對話中，就對傳統文化教育的缺失提出了責問。「“傳統的文學作品，小說、詩詞都應該念，很悲哀的，現在都不大念了”。」「“文化復興，第一改革課程。」”「“我們自己的東西?什麼不要，而要學人家的東西？」”「“我們現在一些人，不知道什麼是美，什?是醜，真糟糕，明明中國很美的東西，我們不會看。」”
[6]1982一九八二年，他在《〈將傳統容入現代——寫在《「遊園驚夢」》演出著之前〉》一文中寫道：「我們“中國人本來是一個愛美的民族，我們有自己一套獨特的美學，試觀我們傳統的藝術、文學、音樂、戲劇，自然有其一脈相承的優美旋律。直到西方文化入侵，我們的美學價值，才遭到空前的挑戰，我們的審美觀也變得混淆不清”。」[7]白先勇相當憂慮。他在《〈故事新說——我與台大的文學因緣及創作歷程〉》一文中說：「一九六五“1965年開始寫《臺台北人》，1971一九七一年完成，這幾年間中國發生文化大革命，我在美國看到很多報導。突然覺得中國文明大概會毀於一旦”。」然而也許正是這種憂慮，催生了他要復興傳統文化的決心。1988一九八八年，在白先勇訪問大陸以後，他與胡菊人又進行了一次對話，專題談論大陸，再次談到文化復興的問題。白先勇說：「“我有一種期望，到了
21 二十一世紀，是不是來一次文化復興，現在還有十多年可做準備……二十一21世紀的文化復興，應該是歐洲式的文藝復興 ，重新發現中國古代文化的作用……”。」
二十一21世紀來臨了。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已經是我們國家的國策（將昆崑曲等文化藝術申報世界遺?產，可以說就是證據之一），兩岸三地的中國文化人從不同的學科、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開始探討、研究、闡發中國傳統文化，大環境成熟了，大氣候也正在形成中。這時候，準備已久的白先勇開始了大動作，開始了他所期望的文化復興工程。青春版《牡丹亭》的製作，實際上是在這樣一個宏大的目標指導下進行的。不久前他在接受中央電視臺台《「藝術人生」》主持人朱軍的訪問時就說過：「“我從事文化推展，有一種『“不信青春喚不回』”的決心。傳統文化式微以後，我們要把它的青春喚回來。這次製作《牡丹亭》，我也是抱著這個希望，把傳統文化的青春喚回來。我們的古典美學被冷落得太久了，尤其是昆崑曲，它是最美的藝術。它包括了文學、音樂、舞蹈、戲劇、美術，是那?的優雅。我希望將《牡丹亭》打造成經典中的經典，喚回傳統文化的青春”。」所以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演出，青春版《牡丹亭》現象的形成，是白先勇復興傳統文化工程的一個里程碑，其意義不僅在於《牡丹亭》的本身，也不僅僅在於昆崑曲的「“振衰繼絕」”，更重要
的在於它對傳統文化藝術的再認識和再發揚的推動。
本文未完….摘自不信青春喚不回──白先勇與青春版《牡丹亭》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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