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藝術品種如果只有白髮蒼蒼的觀眾,是不會有長久的生命力的。我對年輕人有信心,尤其在這樣一個浮動的社會,我感覺人們心中有一種對優雅精緻文化的渴望。」
            白先勇
 
 
 
  一位是全球專剋病毒的網路新貴,一位是最能勾勒台北人心境的文壇大師,初秋的下午,兩人相約在台北東區茶藝館內,開心地討論著青春版《牡丹亭》明年在日本和美國的演出。

  「我們有重振大漢的雄心,要讓全世界看到中國最美的東西,」白先勇一直以來的心願,藉著趨勢科技全球化的羽翼,翩然飛舞;剛接任趨勢科技文化長的陳怡蓁,也燃起當年考進台大中文系的熱情,要用企業的力量,找回文化的驕傲。

作者:刁明芳 攝影:陳之俊
  有東方《羅密歐與茱麗葉》之稱的《牡丹亭》,是明朝大劇作家湯顯祖的巨作,「描述官家小姐杜麗娘遊園思春,夢中與書生纏綿幽媾,驚夢後傷情致死」的愛情故事。


  白先勇獨鍾此劇,不只因為它是崑劇中的經典,更因它表現思想的解放、對禮教的反動,挑動起他血液裡創新的基因。經常和「世界知名品牌」同台較勁的趨勢科技,一向自豪它的企業文化,能將全世界不同人種、國籍的工程師凝聚在一起;凝聚力也是來自創新。


  「夢」裡尋他千百度,當科技與人文、傳統與現代相遇相知,會激盪出什麼樣的火花?好戲即將登場!


Q:請教白老師《牡丹亭》在大陸巡迴演出的盛況?


白(白先勇):我們在北京世紀劇院演出的時候,一千七百個座位,三天(整齣戲共九個小時,分三天演出)都是滿的,演完了以後幾百個人擁到前台去,激動得不能自已;很多是年輕人(二十到四十歲),跟在台灣演出一樣,《北京晨報》就用斗大的標題形容:「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演出,使崑曲觀眾年齡下降三十歲。」

  另外,在上海、天津、南京等八個學校的演出,也場場爆滿,南開演出的那場擠得都要暴動了。在學校的演出,是象徵性的收費,一場20到40元人民幣,校外的演出票價就貴了,賣到480元人民幣一套,上海大劇院甚至喊到一套票3600元人民幣。在這之前,上海大劇院從來不讓崑曲進去表演,因為它比較市場性,擔心票房。

  最讓我感動的是,有個北大法律系女學生,迷上了我們的演出,自己坐火車一路追到南開大學,擠不進會場,她很機伶認出我的祕書,把她帶到後台看我們的演出。我們這邊的觀眾是因為演的好、拍手的多是行家,他們那邊是從頭到尾拍手;尤其他們喜歡那兩個男女主角,只要出場就拍手,兩個一起出來拍得更兇,很希望他們兩個湊成對,《牡丹亭》青春版的愛情,完全征服了他們。

  這些年輕人重新發現了傳統古典的美,這點震撼了他們,流連不去。他們愛情故事看多了,從好萊塢、到日劇、韓劇都不稀奇了,沒想到中國人的愛情也可以表現得這麼美;是中國的古典美學把他們震懾住了,喚起心中對文化的渴求。

  經過了文革,經過了這些年來的休養生息和經濟成長,也經過了西方文化的洗禮,我想他們會發現到做為中國人,中國文化的根到底在哪裡?以往的崑曲、京劇也很多,並沒有喚起他們的認同感,但這回是傳統和現代的結合,可以算是成功的演出。

陳(趨勢科技文化長陳怡蓁):
  南京的演出,因為我們有個研究基地,每年我都會請三百個工程師去看戲,這次請他們連看三個晚上的《牡丹亭》,他們都很感動,好多工程師寫信給我,謝謝我給他們這個機會,不然他們從來不認識自己的文化,有的人還是昆山人呢,說自己愧為昆山人,從來沒看過崑曲。Steve(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也是第一次看崑曲,他連京劇都沒看過,沒想到看得好感動。那種感動不只是對一齣戲很喜歡的感動,而是那種「我們竟然不知道我們的文化有這麼美」的感動,找回民族自信心。

  白:是啊,它不光是一齣戲,它可能是觸動了民族文化的鄉愁,有那種「已經失去了很久,不見了,又突然拾回來」的感受。北大很多七、八十歲的老教授看完戲以後,搶著來跟我握手說:「你做了件大好事,把我們的傳統文化整個翻上舞台,多年來心中的想像,就是這個樣子。」的確,大家都被那個傳統的美給啟動了,那種感覺是壓不住的,因為這個民族有幾千年的東西在後面,我想每個人心裡面都會有重振大漢的雄心。


Q:兩位是如何相識結緣?


  陳:今年2月《遠見》邀請余秋雨先生來演講,當時我坐在白老師旁邊。5月間,去看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演了七個小時,旁邊坐的又是白老師。中場休息時,我們夫妻和他一起用餐聊了兩個多小時,當時就有一種熱情被老師勾動起來。就這麼巧,正好《牡丹亭》隔週要在南京演出,有機會請趨勢同仁一起觀賞。

  而我父親的逝世週年日正好就是我看《如夢之夢》的第二天,你知道人碰到生死大事,就會開始靜下心來想,我的生命是什麼,我到底要什麼?因為爸爸的過世,會想到過去怎麼成長的,怎麼對自己期許,又是怎麼走到高科技圈?

  我是讀中文系,心裡還是有對文學方面的嚮往,見到白老師會覺得很想跟隨,我不敢說是一見如故,但就像老師說的有那種基因,本來從小要的就是這方面。在一個人生的轉折處,往回看,發現我走了一條不同的路,但我覺得也很好,因為走了不同的路,所以今天能夠回來,用那邊的收穫來回饋這邊。

  當年留在文學領域未必能寫出像樣的東西,這個世界只是多了一個三流的小說家。我過去幫Steve圓了他的夢,學了國際經營的一些經驗,現在可以回饋到文化界,就像白老師說的,一切好像有天命,雖然高科技界的人很少講這種話。

  白:文化跟企業的結合在現代這個社會是必然的一條路,不可能只靠票房去維持藝術演出。當年古根漢就是因為他的女兒Peggy Guggenheim喜歡藝術,所以搞了很多博物館,洛克斐勒的文化基金會在美國也很有影響力,在法國政府也很重視文化活動,文化部是真的在做事情,當然也有很多贊助者像是那些知名廠商,大型的演出還是需要企業的支持。

  台灣很多企業家對藝術活動,也是很熱衷的,像是林百里先生說他看我們的戲「看三天哭三天」,感動到不行,還跑到大陸去看,請了幾個演員特別在蘇州園林裡演上幾個段子給他看,他很有心一直在幫我們。

  他們幾位雖然在科技界,但有感受到人文的需求,也很擔心公司完全數位化,會失去人性,完全被機器、數字和電腦操縱。經常在想,如何將人文和科技結合在一起。別忘了,科技到最後還是為人服務的,科技是人性化,而不是人被科技去人性化(de-humanalize),這才是最終目的。


Q:你(陳怡蓁)今年改當「文化長」,也是這樣領悟?


  陳:很多事真的是機緣巧合!今年初,張明正有一個很大的心願,希望趨勢科技不是我們自己的公司,是大家的公司,可以永續經營下去,人人都可以當CEO,將CEO執行長的職務交給了我妹妹陳怡華,她當年跟我們一起創業,又是公司的科技長,最孚人望,所以先傳給她。而我自己十多年來都是擔任行銷長,兩年前我把行銷重任交給美國的行銷副總,轉為負責全球人事。

  人事有兩大區域,一個是硬體的人事制度例如:Benefit(利潤)、Salary(薪資)、和Training(訓練);一個則是軟體的,也就是所謂的文化。多少年下來我常常不知不覺中做的就是屬於企業文化這一塊,藉著種種會議,在每一季或是年度的高峰會,不停地和大家溝通建立共識,或是舉辦類似睡衣派對的活動凝聚向心力。我常常講故事給大家聽,或是寫書給全球員工傳閱,一直都在做文化的工作。比方說對外國的員工,我就常常引用老莊學說,對東方人我就常常引述愛因斯坦講什麼,我發現大家對文化都有一種飢渴和嚮往。

  《哈佛商業評論》就講我們是transnational(跨國)的企業,為什麼能做到這點?就是我們的企業文化,無論在日本、德國、或是美國,大家的向心力都一樣,讓我愈來愈感覺到,企業文化真的是最重要的一環。因此4月間,我也將人事的工作交由同仁去傳承,開始思考自己應該扮演「文化長」的角色。

  5月間,同仁看完了《牡丹亭》反應很好,馬上就對公司的感覺更親密,覺得我們公司有不同於人的地方。

  以前我們常常講,四C—T,就是Creative(創造)、Change(革新)、Customers(顧客)、Communication(溝通)和Trustworthy(信任),談的都是比較落實,比較跟business有關的一些行為準則,但在這個底下其實還有屬於文化的心靈層次,這是全體人類共通的,講到最後也是除了賺錢之外,為什麼工作?因為你想要有幸福的生活,你想要有很好的同事關係,你想要貢獻,這些是什麼?是文化,並不是經濟,所以商業講到最後,它不是個經濟活動,而是一個文化活動。

  我希望把外面的人文素養引到公司,灌溉我們的文化,把趨勢的文化塑造成典範之後,可以跟別人分享,這是我目前興趣所在。

本文未完.....摘自2005年11月 第233期《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