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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珍藏記憶
 
萬字連載-第一章 歌聲中的故鄉
 
 
1.楔子、生命之初
2.鐵嶺齊家
3.牧草中的哭聲
4.辭鄉
 
5.九一八事變
6.城門樓上的頭顱
7.撒石灰的童年
8.母親和她的鄉親
 
9.流亡的大家庭
10.張大非,家破人亡的故事
歌聲中的故鄉-楔子


  二十世紀來臨的前一年,我的父母出生在中國東北遼河流域相距二十里的鄉村。他們所繼承的豐饒大草原,本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豪邁牧者的原鄉,但是兩千年的中國史,幾乎全是這大草原的征戰史。自漢唐盛世,成就了多少漢族英雄人物;而蒙古人和滿族人,也曾策馬中原,建立了前後四百多年的元、清兩朝。齊家是自山西太原府來的漢人,定居在遼寧省的鐵嶺縣,我家莊院范家屯距清朝「龍興之地」赫圖阿拉很近,距瀋陽一小時車程。我童年在祖母身邊曾聽長輩說,長城修到鐵嶺就停了;十七世紀,清朝進了北京以後,康熙皇帝下詔不再修長城。自秦到漢、唐、宋、明,邊患未斷,明末,滿族大軍長驅直入,長城延袤數千里,何能阻擋?

  到了清末民初,東三省一百二十三萬平方公里的大草原已確屬中國版圖,可是內憂外患,國勢日弱,引來接壤數千里的俄國邊患和日本的侵略。她土地資源的豐饒,使她成為災難之地,但是大草原上世世代代騎射千里的倔強靈魂卻也無人能夠征服。

  我出生在多難的年代,終身在漂流中度過,沒有可歸的田園,只有歌聲中的故鄉。幼年聽母親幽怨地唱〈蘇武牧羊〉,二十年後,到了萬里外沒有雪地冰天的亞熱帶台灣,在距南回歸線只有百里的台中,她竟然在我兒子搖籃旁唱:「……蘇武牧羊北海邊……」。我說:「媽,你可不可以唱點別的?」她有時就唱〈孟姜女〉。她說自從十九歲嫁到齊家,一個月後丈夫出去讀書,只曾在暑假中回家幾次,回國後參加革命,放逐流亡,不能還鄉。她守著幼小兒女,和蘇武當年盼望小羊長大再生小羊一樣,支撐幾乎無望的等待。直到三十歲她才出了山海關,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終得一家團聚。從此,隨夫越走越遠離家鄉。除了〈蘇武牧羊〉,她從沒有唱過一首真正的搖籃曲。

  我生長到二十歲之前,曾從遼河到長江,溯岷江到大渡河,抗戰八年,我的故鄉仍在歌聲裡。從東、西、南、北各省戰區來的人,奔往戰時首都重慶,顛沛流離在泥濘道上,砲火炸彈之下,都在唱,「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故鄉是什麼樣子呢?「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唱的時候,每個人心中想的是自己家鄉的永定河、黃河、漢水、淮河、贛江、湘江、桂江、宜江,說不盡的美好江河,「江水每夜嗚咽地流過,都好像流在我的心上。」

  我的一家,永遠未能還鄉。

 
歌聲中的故鄉-生命之初


  我生於一九二四年元宵節,在家鄉遼寧,這時經常是攝氏零下二、三十甚至四十度的天氣。我母親在懷孕期間生病,所以我是個先天不足的嬰兒。出生後體弱多病,快滿周歲時,有一天發燒,高燒不退,氣若游絲,馬上就要斷氣的樣子。我母親坐在東北引用灶火餘溫的炕上,抱著我不肯放。一位來家裡過節的親戚對她說:「這個ㄚ頭已經死了,差不多沒氣了,你抱著她幹什麼?把她放開吧!」我母親就是不放,一直哭。那時已過了午夜,我祖母說:「好,叫一個長工,騎馬到鎮上,找個能騎馬的大夫,看能不能救回這ㄚ頭的命?」這個長工到了大概是十華里外的鎮上,居然找到一位醫生,能騎馬,也肯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深夜到我們村莊裡來。他進了莊院,我這條命就揀回來了。母親抱著不肯鬆手的死孩子,變成一個活孩子,一生充滿了生命力。

  在那個時代,初生嬰兒的死亡率據統計是百分之四十左右,我那樣的生命很像風中的一盞小油燈,母親的呵護,還有命中這些「貴人」圍成燈罩似地為它擋風,使它不致熄滅。

  不久,這位醫生又到我們村莊來醫病。母親抱我去看他,說:「這孩子是您救回來的,她爸爸在德國唸書,還沒有給她取名字,您給她取個名字,紀念這個緣分吧!」這位醫生為我取名「邦媛」,在我生命之初,給了我雙重的祝福。

  我長大後知道此名源出《詩經》〈君子偕老〉:「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前幾年有位讀者寄給我一頁影印自宋朝范成大《明湖文集》的文章,居然有一段:「齊邦媛,賢德女子……。」我竟然與數百年前的賢德女子同名同姓,何等榮幸又惶恐!在新世界的家庭與事業間掙扎奮鬥半生的我,時常想起山村故鄉的那位醫生,真希望他知道,我曾努力,不辜負他在那個女子命如草芥的時代所給我的慷慨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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