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書車 | 會員中心 | 客服中心
 
啟蒙-師承朱光潛(7/30公開)
義無反顧的革命 | 國立編譯館時期
因緣-拜會錢穆,接待胡適
美麗新世界 | 台大外文系
創辦中興大學外文系
讓世界看見台灣文學 | 筆會時期
讓世界看見台灣文學 | 筆會時期


文學的「我們」

   出版期刊是個日月催迫的事,那二十多年間,蘭熙和我這顧問之間的熱線電話從來沒有停過。電話解決不了的時候我們便須見面,譬如書稿的編排,與新的譯者見面,分享好文章的發現、文字推敲的喜悅等。一九七八年底,林文月和我參加教授訪韓團期間,結成談心的朋友,回台後也常參加我和蘭熙的小聚,不久林海音也常來。十餘年間,每月或隔月聚會,每聚都興高采烈地說最近寫了什麼,譯了什麼,頗有各言爾志的舒坦和快樂。

   林文月和我在台大同事,她在中文系,我在外文系,結成好友卻是由於書緣。我最早讀她的《京都一年》,印象很深,認為那才是一個讀書女子該寫的遊記。有一天下午我在文學院十六教室上課,迴廊上有一位女老師穿著一雙黑色的半統靴子走過,後來學生告訴我,她就是《京都一年》的作者──林文月老師。創立比較文學會的時候,她和鄭騫、葉慶炳先生是中文系的發起人。初期開理事會,她和我常常坐在一起,出去開會也因為只有我們兩位女士,都安排在一間客房。到韓國訪問第一天,車行出漢城郊外,旅館旁有農家,大白菜和蘿蔔堆在牆旁,待做漬菜,令我想起童年在東北家鄉看著長工運白菜入窖,準備過冬。晚上與文月談起我們的母親,雖已倦極,竟談至夜深仍感嘆不已。教授訪韓團之後,我們又同去日本,十餘天中,兩個人休戚與共,有許多的感想與看法可談。

   一九七二年起,她沈潛六年,精譯的日本經典之作《源氏物語》由《中外文學》以五冊形式初版,應是中文首次完整的學術譯本,令我甚為佩服。文人好談不朽,這才是不朽的功業。在我們聚會的四人中,文月很少有激昂慷慨的樣子,常常是那個「你愛談天,我愛笑」的笑者。發表意見,也是語調沉穩,不著急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她比我年輕十歲吧!《源氏物語》之後,她接續譯成《伊勢物語》、《枕草子》。就在我們四人一次餐聚時,海音說要幫她出版新譯的《和泉式部日記》。下個月再聚時,初校本已印出來了,海音問她可否在一星期內初校完成,我在旁說:「大概三天就會校好。」果然,這本雅致的書,加上郭豫倫先生的封面設計,不到兩個月,純文學出版社最後的紀念本已經問世了。

   不久蘭熙病了,失去記憶。在文月隨夫移居美國之前,我們經常在兩家之間,和平東路與新生南路口,一家名為「法哥里昂」的咖啡店小聚,除了說不完的話,她還幫我做筆會季刊的封面等等。我們常坐的桌子在大玻璃窗前,人們走來走去,互相看著,倒都是一閃即過罷了。有一天,窗外一個人站著往裡看,然後走進店來,是主編中央日報副刊的詩人梅新。他走到我們桌前說:「我們常常在想,你們兩個人都說些什麼呢?」那天正好我們正忙著季刊一百期紀念號的封面,文月正幫我剪許多桂樹的葉子,貼成一個桂冠花環,中間嵌上刊名“Chinese PEN 100”。不久梅新病逝,我們覺得那天好似來作告別。

接任筆會主編

   起初接主編的時候,我常望著編輯桌旁架子上那一排排季刊,它們和市面上一般雜誌很不同,沒有一張廣告,沒有任何裝飾,多麼像是一本本的書啊!我要給它們書的內容、書的精神和書的永久性,而不只是與筆友定期對談,說些近日的收成。我要給每一本季刊一個主題,由不同的角度去呈現,讓它可以獨立存在。

   第一個來到我心上的主題,是半世紀以來台灣出版量很大的「軍中文學」,有時被整體稱為「鄉愁文學」。實際的原因是一九四九前後,來台的外省人大多數與軍隊有關,中國軍中一直有儒將的文化傳統,來台之後,有些人退役去辦報或雜誌,有人去教書;年輕投入文學寫作的成功詩人有紀弦、覃子豪、商禽、余光中、洛夫、弦等,他們最早的作品經常以鄉愁為題材,很多是有血有淚的好文章,不能用後來的政治觀點一概貶為「反共八股」。

   在眷村長大的第二代,受了很好的教育,思想有寬廣的視野,有才華的更汲取了世界文學各種技巧。台灣經濟繁榮之後,《聯合報》和《中國時報》創立了一年一度的文學獎,猶如旺火加柴,鼓勵了許多第二代作家,愛亞、孫瑋芒、朱天文、朱天心、張大春、蕭颯、蘇偉貞、袁瓊瓊和張啟疆等,我經常邀為決審委員,或擔任頒獎者說些勉勵的話。我不僅是他們最早作品的最早讀者,也得以看到一九八○年後整體的發展。一九九○年起,我在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召開「台灣現代文學國際研討會」,發表的論文即以「眷村文學」為名,分析「鄉愁的繼承與捨棄」。七年後,再度發表〈鄉、愁俱逝的眷村──由張啟疆《消失的》往前看〉;又於香港中文大會宣讀〈二度漂流的文學〉,以及連續在筆會季刊出版三期相關主題的英譯小說、詩、散文,均專注且廣泛地研究台灣文學這一面的深層意義。二○○三年我與王德威主編《最後的黃埔──老兵離散的故事》,英文版書名The Last of the Whampoa Breed,中英文版各一冊,算是作個總結,也了卻我自己一個心願。

   另一些我在大量閱讀後編選的主題有:「現代女性處境」、「書」、「你是誰?──不同人生」、「台灣科幻小說」、「自然之美與情」、「童年」、「親情」、「鄉土變遷的記憶」等。每一期的原作都很精采,編譯成集,值得讀後思考。

   我記得一九九四年春季號是因為讀到韓秀《折射》中一篇〈你是誰〉而深受感動,這篇作品敘述她的身世──美軍父親,中國母親的女孩在大陸文革中流放新疆的折磨故事。我另外找來台灣詩人蘇紹連〈蘇諾的一生〉和美國生長的華裔青年的故事〈浮世〉,合成一集,探討那一代的青年,因政治的環境不同而面臨如此不同的人生情境。

   那年的冬季號主題則是親情,有羅蘭〈時光隧道「小時候」〉、楊牧〈十一月的白芒花〉、袁瓊瓊〈鞦韆〉,心岱〈落髮離家時〉和陳芳明〈相逢有樂町〉。有位澳洲的筆會讀者來一封長信,說她讀時如何懷念她父親在相同的時代所遭遇的戰爭,可見同樣的感情是不分國界的。

   一九九五年秋季號主題「自然之美與情」,是受劉克襄散文集《小鼯鼠的看法》觸動,以如詩的散文書寫自然界的生靈,是一個純淨心靈對大自然、對生命的看法;同時又受到陳煌《鴿子托里》的啟發,文字優美,開展自然知識的視野。這兩本書至今仍是我的珍藏。天生萬物,生存奧秘之美,在三、四十歲這樣年輕作者的筆下,充滿了詩意的關懷,不僅出於熱切的保育觀念,更是目睹所謂文明對生態破壞的無奈。這樣的寫法,也許只有現代台灣才有。台灣地少人多,文學對土地之愛常充滿了感謝與珍惜,而這種溫柔的、悠閒的心情,只有安居歲月才有。我認為近幾十年的山岳、海洋、生態保育的作品是現代台灣文學的特色。這本季刊發行近四十年了,對台灣的文學可說是一座忠誠堅固的橋。未來研究台灣文學史的人,當會與我們在這橋上相逢。

   即使沒有「我們台灣」的使命感,翻譯本身實在已是個相當迷人的工作。但是,必須當你已能達到兩種語言的很高領悟層面,可以優遊於兩種文化的情境,進出自如,才能做文學翻譯,字典反而只是一種輔助,一種驗證而已。我和這個團隊快樂相聚、工作,談文學內行話,有時默契於心,進而關心彼此。雖然「耽誤」了我的創作歲月,卻也是愉悅充實的。對於年輕的譯者,應該是更有意義的。

   我為筆會季刊奮鬥了八年,加上前面蘭熙的二十年,後繼者八年,已經英譯短篇小說四百多篇,散文三百多篇,詩近八百首,藝術家及作品介紹一百三十多位,幾乎很少遺漏這三十六年台灣有代表性的作者。國際筆會總會每年兩期,幾乎每期都有台灣作品的轉載,有時封面也用我們的圖片,如一九九三年秋季號「野塘殘荷」。我不知會不會有一天,有人寫國際文化交流史,寫到「我們台灣」曾這樣堅定地隨著季節的更換,以精緻素樸的面貌,從未中斷地出現,而讚嘆我們這份持之以恆的精神以及超越地理侷限的文化自信。

   在那許多年中,我當然知道所有的努力中缺少長篇小說的英譯,就缺少了厚重的說服力。所以一九九○年,文建會主任委員郭為藩先生邀集「中書外譯計畫」諮詢委員會時,我欣然赴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提出建議,大家開出待譯的書單、可聘的譯者和審查者。開會十多次,每次郭主委都親自主持,認真傾聽,討論進行的方式。文建會也確實編列預算,突然郭先生調任教育部長,接下去五年內換了三位主任委員,每一位新任者都邀開同樣的諮詢會,但都由一個副主委主持,先把前任的會議紀錄研究一番,批評兩句,修改一番,敷衍些「謝謝諸位寶貴的高見」的小官僚話,然後散會。這樣的會開到第三次,我問那位主持社區文化專家的副主委:「為什麼要重複討論已經議定的事項?」他說:「換了主委,遊戲規則也得變。」我說:「我很忙,不與人玩什麼遊戲。」站起來先走了。從此不再「撥冗」去開那種會,對台灣的官方文化政策也不再有信心。

 

(詳見第十章)

 
< 第1頁 第2頁 >
 
  定價:500
網站特惠價:425(約85折)
目前庫存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