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手話當年▲陳若曦接受本報專訪，談兩岸 1949年大遷移60周年。陳若曦表示中國的文 化大革命比起台灣蔣中正時代的白色恐怖， 程度與影響力都大了許多。（鄭任南攝）

　　以《尹縣長》一書享譽文壇的陳若曦，曾對社會主義滿腔熱血赴大陸，花甲之年返台定居。這位年逾七旬的現代文學旗手，歷經台灣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年代、大陸文革煉獄，見證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潰退台灣後，兩岸一甲子風起雲湧歷史滄桑。

　陳若曦受訪時心有所感，期待政治人物別再操弄省籍情結，她堅信「住在台灣、認同台灣，就是台灣人；台灣人愈有自信、包容，就會愈受人尊敬！」

　　憧憬新時代 聽收音機學國語

　　問：一九四九年時你和家人的生命經驗為何？

　　答：我爸爸是個木匠，祖先從福建來台，我家住在現在永和新店溪的下溪洲一帶，鄰近川端橋（即今之中正橋）。一九四五年台灣光復時我七歲，我的家族非常高興，父親因學中醫學了一些漢字，民族意識很強，不知打哪撿來一台破收音機，修理後，每天早上叫我們兄妹起床，跟著收音機學「國語」，認為學國語很重要，他們很期待、憧憬新時代。

　　問：這種期待與憧憬發生了什麼變化？

　　答：最大的挫敗就是爆發二二八事件，那時我十歲，人人自危，父親之後要我們不要管政治。到了五○年代，國民黨政府動不動就以「知匪不報」入人於罪，而且往往先抓人後找證據，造成白色恐怖。

　　例如北一女的舞蹈老師蔡瑞月，教我們傳統和現代舞，她因先生雷石瑜被疑為共黨，被抓到綠島坐牢；另一位話劇老師崔小萍，原本是才華洋溢的廣播台柱，曾教我們各種哭的方法，也因匪諜案坐牢。

　　爆發二二八 當時最大的挫敗

　　問：妳學生時代也經歷白色恐怖？

　　答：一九五七年我考入台大外文系。同班同學歐阿港大三那年夏天去成功嶺受訓，秋天就沒有回校註冊，直接被送到軍法處管訓。那個年代敏感議題都碰不得。一九六○年三月，我和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等同學創辦《現代文學》，苦悶中尋求心靈出路。

　　問：赴美求學後為何前往大陸？

　　答：我原本家貧，不打算出國留學，但看到雷震被捕，台大哲學系教授殷海光也受二十四小時監控，我對國民黨沒有好感。那時流行一句話：「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為了體驗自由世界，我在Mc Carthy（前美國在台新聞處長）的推薦下，申請全額獎學金到美國念書。

　　我念美國文學，原本計畫學成歸國在台大開課，但後來認識前夫段世堯，我們都對美國的帝國主義作風反感，學成後決定到中國大陸，但原先對社會主義的期待最後幻滅。

　　見過蔣經國 為被捕人士求情

　　問：妳見過蔣經國兩次，第二次是一九七八年底美麗島事件，回國為接受軍法大審的黨外人士求情，談談兩次碰面的時空背景？

　　答：第一次是我念北一女初中，勞軍表演有功接受表揚，我坐最前面中間，蔣經國就在正前方，講的人慷慨激昂，聽的人血脈賁張。但我從高中思想轉變，當時我周記寫自己偷看魯迅的書，還好級任老師沒往上報，否則我可能早就在綠島唱小夜曲。

　　高雄事件時，聶華苓是國際寫作坊一員，由於我寫《尹縣長》一書，她說我在海外比較有用，希望回來為被捕人士求情，並說當年胡適沒回來為雷震求情，我們都不原諒胡適。於是我回台灣，第二次碰到蔣經國，並當面交付由莊因起稿、許倬雲等廿七人連署書，我不懂政治，也沒話好講，就形容高雄事件是「嚴重交通事故」。（陳若曦忍不住大笑…）

　　問：後來為何決定回台定居？

　　答：六四後中國已改變，我希望回台灣看看，但我前夫認為台灣一定搞台獨，他不曉得從那裡聽到消息，說有人要把外省人趕到海裡去，堅持留在美國不願回台。我尊重其決定，兩人「友好離婚」，我把三棟房子留給他，獨自回台。

　　再婚又離婚 因前夫死忠護扁

　　問：妳在兩岸都曾見證政治壓迫，如何評述台灣的二二八、白色恐怖與大陸文革？

　　答：平心而論，國民黨在台灣的白色恐怖，比起大陸文革是小巫見大巫。現在是因分離主義者強調白色恐怖針對台灣人，其實像二二八蒙難者也包括外省人。二二八沒有處理好，是國民黨的失德，導致後來被利用渲染成族群對立，這是非常不幸的。

　　而大陸文革最大禍首是毛澤東，但沒人敢動他，一動就排山倒海的控訴，會動搖政權，因此掌權者寧可壓著。

　　問：妳第二段婚姻，因政治理念不同而結束？

　　答：我與段世堯離異後，以前的大學同學拿一把玫瑰就開始追求我，他支持台獨理念，表示可以「求同存異」。我心想台灣很多人主張都不同，於是決定從我家開始做起。（笑）

　　只是兩人結婚沒幾天就開始吵，都是為了陳水扁而吵，他不但護扁，且民進黨做什麼都對，我終於了解什麼叫「死忠」支持者。第二年我要離婚他不肯，第三年我故意賣掉房子，他非搬不可，只得結束婚姻，我稱得上台灣第一個因為意識型態而賣屋離婚者！

　　別再分省籍 才是真正愛台灣

　　問：妳如何評價台灣近年政治？如何看待台灣六十年的發展？

　　答：台灣不應再分本省及外省人，住在台灣認同台灣就是台灣人。一九四九的政治移民潮有其時代背景，現在台灣民主自由開放，不應再分什麼時代來台灣，要不然可以用腳投票。台灣人心胸寬大，自信、包容，就會愈受人尊敬，這才是真正愛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