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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算盤
二○○三年二月八日於雲南維西響古箐
撰文 : 黃效文
 「他媽的！#%&@*......」我衝口咒罵自己，這是幹嘛，拍野生動物竟然鏡頭太長！真是三十年攝影生涯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呀！但這卻是真真切切的。我剛剛開了三個多小時車，回到我們在雲南北部中甸(香格里拉)的學會中心，取了那枝六百毫米鏡頭，
留宿一晚，再回來拍攝我們在山中發現的金絲猴。而剛才，牠們就從我們頭頂經過，
離我藏身之處不出十公尺。對焦也沒用，我的超級鏡頭加上增距鏡，至少要十點六公尺之外才能拍。也許這種親密的接觸就像男歡女愛一樣，只可留待追憶，不可留下影像。
這山脈屹立在長江和湄公河這兩條世界主要河流之間，可能是兩河間最窄狹的地帶，
一個山脊和約三十公里的距離將兩條河分隔開。一九三○年代國家地理雜誌的探險家洛克博士曾寫道：「這兒也許永遠不會聽到汽車的聲響，因為要在這種高山深谷中築路簡直難於登天。而飛機呢？這樣說吧，這裏連足夠扎一個帳蓬的平地也沒有，遑論停泊一架飛機了。
因此，這兒將是最後才被文明染指的地方之一，景致無與倫比，靜待迷戀山光水色之士，不過可得付出代價。」
 中國確實付出了代價──五十年來一步步地將此地與國內其他地方連起來，近年已連接到世界上去。今天，不僅鋪了柏油路(二○○二年完成)，附近甚至還有了機場(一九九九年完成，經常性服務，經常性延誤)，離我的所在地三小時車程可達。而金絲猴的家園就在這些人跡難至的崇山峻嶺之中。過去二十年間，研究人員努力嘗試研究這種最罕為人知的猿猴、地球上生活在最高海拔的現存靈長類動物，據知牠們出沒在海拔四千公尺的松、杉林中，以樹上的苔蘚松蘿為食。由中國探險學會贊助的西藏研究員鍾泰曾攝得一張金絲猴群午後在石上小睡的照片，高度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四千八百公尺！
然而，我們來到這裏，才二千九百公尺海拔，與這種動物在高山上的最佳棲地相比，
還不到世界屋脊的屋檐。更令人驚異的是，以往的研究員多要花上數週，甚至數月來跟蹤這些猴子，跟了幾個星期後常常無功而返。曾從事貴州金絲猴研究的畢蔚林博士指出，一九八八年時，第一天進山便奇蹟式地瞥見牠們的身影，但之後天天搜索依然無緣碰上，直到兩個月之後才有緣再遇上。
我們這一次，包括老畢在內，定然是得天庇佑了。也許是託新加入的藏族職員益西的福，他一路上都在數佛珠、念佛經，從未間斷。我們第一次遇見金絲猴也不算完全成功，雖然已經算是了不得的了。那是在二月五日的早上，我騎在馬背上走了約一個小時吧，在海拔二千八百公尺處下馬，大伙兒徒步繼續上山。我們的幾名?僳族嚮導走在前面，尋找猴子的蹤跡，其中一個帶了無線電對講機，以便跟我們聯絡。
早先，他們已確定了猴子今天將會出沒的山谷。
忽然間，
我的那名?僳族嚮導小余轉身示意我彎下身別作聲，那些猴子就在前面。
我朝著他的指引，花了兩分鐘才看到，牠們就在前面貼緊著樹枝。我們大約有十二人，有三個是來自昆明的記者，帶同家眷來過年。祈雲是昆明的製片人，拍攝自然紀錄片將近二十年了。我們都知道對方，但從未謀面，更沒想過第一次見面竟是在這深山野嶺中偶遇的。他和同事們來這裏拍攝一個六十分鐘的金絲猴紀錄片，打算逗留數個月。
但是哎呀呀，觀察野生動物可不是開派對，起碼在觀察目標對人類習慣之前是如此。
那些來過年的沒有我們的高距望遠鏡裝備，一窩蜂衝前想看個真切，拍個照。更糟的是，想是過年討個吉利吧，他們的三個小孩身上穿的又紅又橙。偏偏討吉利的顏色，在野外考察中注定是無緣的。?僳族的嚮導們穿的都是清一色的迷彩，可不是沒道理的。遊客們向前走不到一分鐘光景，猴子已向山上散得精光了。
猴子消失的這個山谷，兩邊懸崖陡峭，我當下便不顧一切的追上去了，在這種海拔下背著一個大鏡頭趕路，還要儘量不發出聲音，太難了。老畢、製片祈雲和其他人循另一條路走，我有機會獨自跟蹤猴群。那些孩子和記者們力有不逮，根本沒機會跟得上。我攀了三十分鐘的陡坡，來到了山脊，一邊跟隨著林中隱約的卡嗒卡嗒聲前進，心下了然這一定就是上面那群猴子前進的餘音。由於我走人跡罕至的之字形路線，地上全是一堆堆的雪，滑倒了好幾回才再次瞥見金絲猴群的身影。最後，在枝椏之間的隙縫中，我終於拍下了兩隻金絲猴的照片，距離約八十公尺。
之後幾天，沒有了那些遊客，我們的運氣就好得多了。每天都可以近距離觀察和拍攝金絲猴幾個小時，牠們就在我們之中吃喝玩樂和睡覺，似乎已習慣了我們的存在，
而我們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五十公尺範圍內。有幾次牠們走動時，更接近到二十公尺內，兩次只在我頭頂十公尺之內。最後那天下了雪，我把膠卷由100ASA推高到400，捕捉了牠們在雪林中的一舉一動。晚上，我們跟?僳族友人們詳談他們最切身的問題及需要。
我們提到既然昆明的動物園和研究中心可以擁有像金絲猴這些一級受保護動物，為什麼不可讓本地人成為專家，也在當地飼養一些金絲猴，既可作為研究，也能促進生態旅遊，尤其是對年長的遊客有利，因為他們沒法像年輕人一樣攀上高山。
中國探險學會聯同?僳族村民一起，正設計一項綜合計畫，以保存本土?僳族山區部族文化，改善他們的經濟，促進金絲猴居地的生態旅遊
(詳見「自然昌文化衰」一文)。中國的金絲猴是一夫多妻制，若可以搞好新計畫，保存牠們的生活方式，說不定可以成為世上首個最大的猴子生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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