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專訪

1. 請問您撰寫本書的動機?

:我是加拿大蒙特婁人,做過一陣子電腦軟體程式設計師。26歲那年,漸漸覺得這個工作很沒有意義,於是前往紐約市當記者。兩年的記者經歷卻令人相當洩氣,因為每天報導的都是犯罪、政治、企業,一再重複的東西,我渴望找到讓我眼界大開的新故事,也就是一般媒體不曾處理的新聞。那時,我聽說了孟加拉鄉村銀行(Grameen Bank)的故事。然後1990年我把鄉村銀行寫成我的第一本書。

   說到寫這本書的緣起,我還記得有人借我一本有關鄉村銀行的書,我一面走在紐約格林威治街頭,一面告訴自己,「我一定得親自去孟加拉看看不可。」

   這個行動改變我的一生。我留在孟加拉一年,然後總共花了兩年時間深入了解「志工企業家」的偉大力量。鄉村銀行根本不是政府開辦的,而是一位名叫尤努斯(Muhammed Yunus)的人。他是百分之百的創業家,不過他的目標不在累積自己的財富,而是要儘可能消除貧窮;而他發現,在孟加拉有效的方式就是,辦一間為窮人服務的銀行。

   於是我花了五年寫下《夢想的代價》(The Price of a Dream:The Story of the Grameen Bank)。在這期間,鄉村銀行服務的人數從50萬激增到200萬名村婦。時至今日,將近600萬個貧窮家庭受惠於這項服務。然後我發現,如果我們希望看到更多類似鄉村銀行的創新組織,就要找出更多尤努斯這樣的志工企業家,幫助他們。因此我們需要集中資源,包括大眾的敬重、關注,知識等等,來支持這些志工企業家。他們就像一般商場企業家一樣需要資助。


   寫完第一本書後,我發現故事還沒有完,於是我寫了這本《志工企業家》(How to Change the World:Social Entrepreneurs and the Power of New Ideas),主要針對全球的志工企業家。我要問一個關鍵問題—我們如何發現那些志工企業家,這種人不只是想解決社會問題,而且懷有當仁不讓的使命感?他們擅長建構組織,號召人們合作,而且幾十年來無怨無悔、只求實現願景?還有,資源如何有效率的輸送給這些肩負使命的志工企業家和他們的同工(同事),以擴大這些來自各地的變革者的影響力?然後我很幸運遇到「阿育王」(Ashoka:Innovators for the Public)的創辦人德雷頓(Bill Drayton)先生,他就是要藉著「阿育王」幫助全世界的志工企業家。

   承續志工企業家主題,我的第三本書,正在寫,我最想問的問題是,你如何激發人們的最大潛力?如何創造一個新環境,讓人們可以不受社會、家庭、文化的箝制?以鄉村銀行的案例來看,只要尤努斯解放了傳統上被邊緣化、排斥的族群,也就是貧窮的孟加拉村婦,她們就能釋放潛能,以自己的能力改善她們的家庭。對我而言,這實在是非常有力量、非常美的故事。而我直覺,這個世界正是需要這樣的力量。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數以十億計的人們,根本無從發現自己的潛力,更不用說是運用自己的想法、本能、組織,乃至他們的能力,去照顧別人。我想解放這龐大的人類潛能,這是人類社會演化的一大步。我們必須發展這樣的組織,來解放人民,讓他們都成為有創造力的主宰者,可以發現自己內在的力量,然後貢獻自己,造福人群。

   鄉村銀行和「阿育王」都是要釋放人類潛能的組織,也是我最喜歡的寫作題材。比較起來,鄉村銀行在村莊的個體經濟層次實現這個理想,而「阿育王」則在宏觀層次激勵人們創辦團體來改善世界,以解決結構性的問題,包括:扶助殘障、保護環境、消除貧窮、創新組織模式讓弱勢族群有更多管道可以獲得醫療、受到教育,等等。「阿育王」走遍世界,發掘有潛力的志工企業家,幫助他們擴大影響力,志工企業家進一步再來推動數以百萬計的地球村的人們來釋放自己的影響力,改變世界。

2. 志工企業家這個名詞,是誰發明的?

:我不確定,但「阿育王」創辦人德雷頓先生絕對是推動志工企業家促成世界改變,並讓這個觀念擴散到全球的人。因為他的領導、鍥而不捨,宵衣旰食、風塵僕僕奔走全球的推廣志工企業家的組織和觀念,今天世界上才會對志工企業家投以這麼多關注。

3. 您已經投注了15年的時間關注志工企業家的發展,告訴我們為什麼世界上越來越歡迎志工企業家?

:我認為是歷史的巨輪推到這一步。以大歷史的觀點來看,過去30年來,很多國家從威權變成開放政府,政治解嚴使得很多經濟和社會活動更加活化,然後是人們生活形態的選擇。以女權運動而言,本書裡很多志工企業家是女性,她們活在巴西、印度和南非。如果時光往前推50年,你很難看到這三個國家的這些女性創業者出線,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和現在大不相同。當然時勢還在改變;如果你再從教育的觀點來看,很多志工企業家不再只是小學程度而已,他們很多讀完高中和大學,人數比以往激增。還有很多國家中產階級的興起擴大、有售教育管道、取得知識和社會網路的資本,是讓他們成為有效的移風易俗的帶頭改變的人。

   另外就是人權議題。三、四十年前的美國,如果你是黑人,很難出頭天。如果你是巴西黑人,命運和美國黑人差不多。在南非,只要你不是白人,在種族隔離制度廢止前,幾乎都少有機會參與改變社會的活動。即使是印度的賤民,迄今仍備受壓迫和歧視,只能競選比較低階的公職、做生意或創立團體。

   我建議你把這些人權、政治解嚴、女權運動一起看,加上網際網路的解放力量,你會發現這個新的世界有更多空間可以讓人們發揮創造。同時,人們也發現,一些目前無解的問題:環境、貧窮、低度教育、衛生醫護低於標準,貧國、富國一樣無解。所以很多人感到傳統的體制,包括政府、企業、媒體、學院,都無法因應這些層出不窮的問題。所以我們看到全球大批志工企業家的應運而生,而人們也的確日漸需要更多新的解決方案,所以,我想這是歷史的動力引導出這些改變。

4. 擁有高學位的中產階級是否是產生志工企業家的主要關鍵力量?

很多志工企業家是中產階級。我認為中產階級是一個趨力(driver)但是我不認為一定是「關鍵力量」(key)。我的確採訪很多中產階級,但是我也遇到過沒有念大學的村民;話雖如此,一般而言,不只是大學教育,還有社會網路,以及和大學教育連鎖而來的社會資源,對想推動重大社會變革的志工企業家,的確是非常重要。

5. 您研究、走訪過很多國家,除了美國之外,基本上都是發展中國家嗎?

:南非,巴西、匈牙利、波蘭、孟加拉、印度,只有加拿大和美國算已開發國家。

 
6. 這兩類國家有什麼不一樣嗎?

:有的,美國的需求和巴西、孟加拉這種國家的需求是很不同的。在國力不強盛且欠缺強而有力的公部門的國家,志工企業家必須第一步從建立公體系做起。如果你看看孟加拉兩個最重要的社會企業組織,鄉村銀行和BRAC,都是在人口6萬人以上的大鎮,擁有上億元的預算,幾乎取代了傳統上在已開發國家屬於政府的角色和功能。所以在開發中國家,志工企業家的角色,幾乎是扮演提供健康照護、教育,其他基本人民需求的根本基礎角色。如果是美國、加拿大,或我想,即使是台灣,這些先進地區公部門都非常強大,志工企業家的角色,就不必無中生有,而比較傾向改善、強化公領域,或是針對公部門的角色徹底再思考。好比美國有8萬個公立學校,但是經營起來危機重重,未來幾年學校要改革,公立系統必須大刀闊斧,這些是由公立學校自發進行,而在開發中國家,這些工作就靠志工企業家來推動。

7. 是很不一樣。但是有沒有一致的地方呢?

:有。無論是改變原有系統,或是無中生有從第一步開始,都需要相同的人格特質。全世界的志工企業家裡,你都看得到相同的特質。他們很會傾聽人說話而且幾乎都是行動派。他們會自我鞭策改正,說服力強,能夠動員資源,號召說服他人加入志工行列。他們必須很有創意地推銷一個觀念,長期耕耘,從左右兩邊的政治光譜找人幫忙,這些各種不同政治立場的政治人物,有時會受到他們觀念的威脅,但還是要幫助他們。有時候,要花他們10年、20年、30年,才能人們了解到這些新做法的好處,人同此心,全球皆然,人類都害怕改變,特別是當權者都抗拒改變。

8. 根據您的觀察,越來越多資深人士奉獻給社會企業,為什麼?

:根據我自己親身採訪的了解,很多志工企業家都是自然而然就扮演這樣的角色。當我說自然天性,我指的是他們的個性使然。你問過一個畫家他為什麼一定要畫畫?或是問問拉小提琴的人,為什麼非拉不可?你問過他們,拉了一輩子,都已經三、四十年了,不煩嗎?你問過那些收入不高的提琴手,為什麼嗎?

9. 藝術淵源流長,而志工企業家是新事業,你書中不是說,二、三十年前,志工企業家如鳳毛麟角嗎?現在為什麼變多了,變成社會的一部分?

:我想,藉著事業自我實現一直是人性的渴望。我不認為過去二、三十年人性的心理有什麼基本的改變。改變的是脈絡(context)。人們看到的、住的地方、聽的事情,特別是生命中可以選擇的選項,我認為我們看到的那些志工企業家,他們衷心的渴望,是在世間建立一個事業,這事業可以讓他們追尋生命意義,可以讓他們覺得自己的作為有所成就,就去做了,因為可以讓他們滿足。我訪問的很多志工企業家,是因為問題就在他們身邊,他們乾脆起身幫忙解決了。他們不再旁觀他人的痛苦,而是紓解這些痛苦,甚至有時候同時也紓解了自己的痛苦。問題有時候是從自己的小孩開始。母親生了殘障小孩,孩子在社會上沒有辦法好好生活,享有做人的尊嚴,所以母親決定要為孩子拓展生存空間。

10. 訪問末了,您有什麼希望補充的?

我們談到的都是以實際積極,充滿誠意的方式來獻身助人的志工企業家,對我來說,這些事蹟本身就令人感動。我們的世界充滿了貧困問題、全球暖化、恐怖主義,人們總以為這個社會正向下沉淪。看不到希望與樂觀,使得大家不願參與公共生活,也迴避更大的公共挑戰。然而,看看這些世界角落不為人知的故事,讓我產生源源不絕的精力來繼續自己的工作。我希望這些故事能廣為流傳,激勵人心,讓每個人勇於實現自己。也感謝貴社將這些事蹟帶向華人社會。

(楊瑪利、游常山採訪,游常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