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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南極,我與夢想相遇
走著走著,我啞然失笑,
這南極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呀。
我想像中的南極,
是歐特斯壯烈的走出帳棚、消失在茫茫大風雪中的南極呀……

為什麼要去南極?
在我出發到南極之前,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答案啊答案,在無知的風裡。
又或許,藏在十萬里外從未解凍的冰雪裡。
我就是想去南極。
並不是因為我已將世界走遍,除南極無處可去。
並不是為了在我的地球儀上增加一個紀錄,好向別人誇口:看,連這麼遠的地方我都去過!
所有還沒去過的地方對我都有吸引力;所有的未知,都是一醰封口完美的蜜酒。開封之後滋味也許苦澀,我也不懊惱自己曾取一瓢飲。
總之,遠在天涯海角、還沒有被任何國家以冠冕堂皇的名義占領的廣漠大地,總是在召喚我。
因為遙不可及,所以容許各種想像。
這麼說吧,我是個衝動的人,我的「想」與「做」之間,距離都不太遠。其他的國家,只要我有空,並不需要「想」太久,很容易去。只有南極,似乎十分孤絕、飽含神祕,令我心悸。
像一個我暗戀很久的情人。
至於去那裡做什麼?那裡又有什麼?好玩嗎?好像並不重要。
暗戀那麼久,就算只有一夜情,即使沒有明天,都沒有遺憾。
我的心中潛伏著一個亡命之徒、一個冒險家、一個永遠沒有被治癒的夢遊者。
南極是一個夢想。夢想似乎總比理想對我重要;對於夢想,我較不遲疑。

 

****
南極好玩嗎?很多朋友在我回來之後這麼問我。
真的很難說出好玩兩個字。許多時間在冗長的轉機中消耗,許多行程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南極離「玩」字很遠。
但又不叫冒險,不及先烈們冒險程度千分之一。
與一般南極破冰之旅大不相同的是:我搭飛機到南極,所以更深入南極圈,更快捷,但必須等待飛機可以起降的天氣。
登陸南極是必須經過申請的。為了維護南極的環境,每天獲准登陸的遊客不到兩百人。一位跟我一樣發神經、立志要去南極的朋友,運籌維幄許久,才弄到幾個名額,當他打電話給我,問我:「只剩一個名額,要不要去南極?」,我輕易的在一分鐘之內答應了。
做大決定不假思索、做小決定十分猶豫,聽說是一種「失敗者性格」。但我一直如此。
三十八小時的飛機,我們搭乘的智利航空像每站都停的巴士。我正在考慮是該劫機或跳機時,好不容易到了智利最南方的都市普塔麗娜(Punta Arenas)小鎮。
在拜訪南極之前,我又忍受了顛簸到無法想像的十二小時碎石子路車程,環繞了智利百內(Paine)國家公園一周。在忍耐力快到極限時,看到一群野生羊駝低頭悠悠吃草,真覺得造化弄人。
雖然,風景很是壯觀:雪在山顛之頂,而山顛劃入白雲之中,天空地曠,瀑布雄渾、湖水湛藍。只是十二個小時內舉目望去.一致性極高,再加上恐怖山路的刁難,以及陽光荼毒的鞭打,實在是一種苦刑。
我如此形容,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自然景觀保護區的百內國家公園,似乎不太有良心。聽說百內的星空最美,可惜我無法在那裡露營。
第二日又搭船遊百內,雖然冰河峽灣的風狂傲如刀,但行程舒適許多。離想像中的冰河那麼近,讓人驚心動魄。飽含著海水顏色的淺藍色巨大冰錐,從山頂處推推擠擠溜著滑梯慢慢滾下,像一群穿著白制服的小學生。
他們說這巨大冰原中綠意從沒這麼多、冰從沒這麼少過……地球的暖化真的已經很嚴重了。
有幾個晚上,我住在冰河懷抱中的那塔勒斯(Puerto Natales)小鎮。它是個有野獸派色澤的小城──所有的樹都剪成兒童畫裡的棒棒糖模樣,貓狗在道路上自在遛躂,所有的房子都穿上拉丁美洲熱情的色澤。遊客雖然不多,但顯然比當地人多很多,總有情人在街上依偎散步。雖然烈日當頭,天氣還是詭譎難測,這一刻風如輕吻,下一刻飛沙走石。
夏季,智利的太陽十點以後才下山。八點時的「黃昏」最為豔麗,像火球一般斜斜滾進每家每戶的窗子,尋常角落也變得容光煥發。此時拿起相機最是享受,處處都可捕捉奇妙光影。
我一個人在街上散步,只要看見一間可愛的BAR,便閃進去喝一杯智利的國酒pesco sour──帶著強烈的檸檬酸澀味、又甜又酸的白色雞尾酒──在疲倦的國家公園行程中享受一絲清涼的感覺。
到南極的喬治國王島,還要從普塔麗娜搭十人小飛機,飛行四個小時多。
駕駛員技術極佳,雖然在極地狂風中飛行,飛機尚稱平穩。我的運氣不壞,並沒有嚐到旅遊書上以「雲霄飛車」形容的極地飛行。
不過,機上沒有廁所,讓人連水都不敢喝。
飛機一降落南極,我的第一個感覺是「怎麼會這樣?」
黑礫石滿布的地面,分布著幾間貨櫃改裝的鐵皮屋,看來像個廢棄的礦坑。飛機場也彷彿是在世上最窮苦的小學才會有的操場。
我住在智利科學站的鐵皮屋,所有的配備是一只睡袋、一個小小暖爐。沒有廁所,不能洗澡,晚上整個人冷得像個冰櫃裡的硬麵包。風強大到連衝到五十公尺外的廁所,都讓我自覺像個極地冒險家。
食物只能以「難以下嚥」形容,爛糊糊的義大利麵和披薩實在讓人反胃。好幾餐我靠著椰子餅乾和咖啡果腹,這使我的體重不經意的又變輕了,算是無意中的收穫。
只有一餐在中國長城科學站的盛情招待下,吃得十分豐盛。中國的科學家比我們苦得多,他們搭船從「祖國」來此,已婚的一、兩年都看不到妻兒、未婚的看不到女人。從上海到南極船程要兩個月,「船總在劇烈晃動,比下地獄還可怕。」他們說。
不過,飢寒交迫與不能洗澡都是值得的,在這裡,我幸運的碰上了一個好天氣的黃昏(運氣不好的話,每天伸手不見五指,想要走到海岸,簡直和史考特回程的路一樣艱難),企鵝們正在集體相親,而海豹則孤獨的做著日光浴。
我遵照科學家們的吩咐,不要踏到一年才長一公分的苔蘚與地衣,小心的在海岸上漫步,不斷拿起相機。即使看來晴空萬里,風仍是冷酷的,為了拍照裸露的手彷彿不斷被小刀刮傷似的。然而,無可抑止的幸福感,仍然源源不絕的湧上心頭。

冰雪情書_我在天之涯,地之角
親愛的,南極和我想像中不一樣,其實並不都是一望無際的白。
一下飛機,天哪,到處鐵皮屋。粗糙的視野,實在讓人失去所有的想像力。
或許因為我拜訪的地方,不是許多冒險家賭性命插上旗幟的南極點。
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冒險家,並不想嘗試零下五十度的極點盛夏,我只是想偶爾當一個desperado──一個旅行上的小小亡命之徒。
我十分疲憊,自覺像個失去新鮮度、皺巴巴的番茄。從台灣到這裡,竟然得在飛機上足足花三十八個小時,還不包括漫長的待機時間呢,比我想像中還要難挨。還好我在出發前太忙碌,對於行程所耗費的時間保留著天真的無知。
當飛行時間超過三十小時,我的心情已經從煩躁不安轉為認命,彷彿要運往未知命運的養雞場雞隻一樣的認命。
我要到南極。啊!南極,是什麼樣的地方啊!
當我站在智利最南方的港口色雷斯港看著火地島的時候,已經有一種獨立蒼茫的感覺,再往南就是浩瀚冰洋,所有的世間繁華都在遙遠的北方。
我想起很小的時候熟悉的曲調: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人生充滿了各種決定、轉折、衝突,與巧合,許多必然與偶然把我帶到天之涯、地之角,我允諾自己一輩子一定要來一次的地方。沒想到的事情很多,極圈的風大到我想要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風越靠南極越強勁,小飛機搖擺一陣後安隱降落。
往窗外望去,氣氛有些詭異,這是南極圈各國科學站雲集的喬治國王島。所謂極圈唯一的機場,其實比較像個荒廢的採石場,坑坑疤疤的碎石地面,也與我「飛機降落在潔白冰原上」的想像相去甚遠。

摘自《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蹟》第二章『因為南極,我與夢想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