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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書】眾緣匯聚《巨流河》 齊邦媛
 2009/07/12 人間福報 

書前

  「巨流河」是清代稱呼遼河的名字,她是中國七大江河之一,遼寧百姓的母親河。「啞口海」位於台灣南端,是鵝鑾鼻燈塔下的一泓灣流,據說洶湧海浪衝擊到此,聲消音滅。

  這本書寫的是一個並未遠去的時代,關於兩代人從「巨流河」落到「啞口海」的故事。

   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歐洲猶太人寫他們悲傷的故事,至今已數百本。日本人因為自己的侵略行為惹來了兩枚原子彈,也寫個不休。中國人自二十世紀開始即苦難交纏,八年抗日戰爭中,數百萬人殉國,數千萬人流離失所。一九四九年中共取得政權,正面抗日的國民黨軍民,僥倖生存在大陸的必須否定過去一切。殉國者的鮮血,流亡者的熱淚,漸漸將全被湮沒與遺忘了。

   我在那場戰爭中長大成人,心靈上刻滿彈痕。六十年來,何曾為自己生身的故鄉和為她奮戰的人寫過一篇血淚記錄?

   一九四七年我大學畢業,在上海收到一張用毛筆寫在宣紙上的「台灣大學臨時聘書」,來外文系任助教。當時原以為是一個可以繼續讀書的工作,因在海外而添了些許魅力。兩年後,風雲變色。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底,我父親由重慶乘最後一班飛機來到台灣的情景令我驚駭莫名;一直相信「有中國就有我」的他,挫敗、憔悴,坐在我們那用甘蔗板隔間的鐵路宿舍,一言不發,不久即因肺炎送往醫院。在家人、師生眼中,他一直是穩若泰山的大岩石,如今巨岩崩塌,墜落,漂流,我五十一歲的父親從「巨流河」被沖到「啞口海」。

   六十年來,我沉迷於讀書,教書,寫評論文章為他人作品鼓掌打氣,卻幾乎無一字一句寫我心中念念不忘的當年事──它們是比個人生命更龐大的存在,我不能也不願將它們切割成零星片段,掛在必朽的枯枝上。我必須傾全心之虔敬才配作此大敘述──抗戰中,奔往重慶那些人刻骨銘心的國仇家恨;那些在極端悲憤中守護尊嚴的人;來台初期,單純潔淨為建設台灣而獻身的人。許多年過去了,他們的身影與聲音伴隨我的青年、中年也一起步入老年,而我仍在蹉跎,逃避……,直到幾乎已經太遲的時候,我驚覺,不能不說出故事就離開。

   父母已逝,哥哥與小妹早已移居海外,在台灣只剩下我與寧妹二人,這些年中,總有相依為命之感。只有她深切了解,此書未寫我將死不瞑目。今年開春,為了慶賀我書寫將成,她開車帶我上大屯山主峰,左望淡水海灣,右眺台北四周群山。人生至此,何等開闊!

   而我的丈夫裕昌,如果不是被病情困住,他對我們共同走過的那些艱難那些苦楚,該有多少感慨!願我們的三個兒子,能分享我完成此書時的快樂。

 

書緣

   此書完成,首先要感謝單德興先生的信心與堅持。多年前,他計畫做一系列英美文學與比較文學在台灣發展的訪談,邀我參加。我認為自己並不知全貌,可談較少。他再度找我時,我說半生想談的多是來台灣以前的事。過去十多年,我每遇見單先生都催促他早日完成《格理弗遊記》的學術中譯,此書也只有他的學術和嚴謹態度可以翔實譯出完整原著。單先生雖然不是我的學生,想不到卻由他來督促我做一己生命的整理了。

   二○○二年十月開始,原擬訪問我談女性處境的趙綺娜教授亦參加訪談,共訪談十七次,由我童年談起,本書第一二章保留了最早談話的部分內容與架構。但是訪談進行約三個月後,德興的母親因重病住進新竹馬偕醫院加護病房,一週後我的丈夫病倒,送台大醫院加護病房。自此後,每次訪談結束,德興即匆匆開車回新竹,我也奔往醫院。由於思緒渙散,我已無法做訪談所需之資料準備,也無暇思考大綱與內容。所談多是臨時記憶,主題不斷隨記憶而轉移,口語也嫌散漫,常不知所云。不久,德興帶來張書瑋小姐根據錄音帶所忠實整理的口述記錄稿,簡直慘不忍睹。

   接下來一年,我挾著這數百頁記錄稿奔走在醫院、家庭甚至到美國「萬里就養」半年的生活裡。我試著將它改成通順可讀的文字,但每試必精疲力竭,甚至失去信心,內心開始逃避,不敢去觸動它,但它卻分分秒秒懸在我的心中。

   直到二○○五年,我找到了這間山巒間的書房,終於定下心來,勇敢地從改寫到重寫。在這漫長的五年間,德興從訪談者成為真心關切的朋友,不時安慰我,鼓勵我,並且動用一切人力支援我。他是點燃火炬的人,也是陪跑者。世間有這樣無法回報的友情,只能用德興虔信的佛教說法,是緣分。但緣分二字之外,我仍有太多的感謝。

   當我下定決心重寫,拿出紙和筆時,一生思考的方式也回來了。提綱挈領地寫出一二章,此時我已年滿八十。第二次因病被送進醫院,出院後對自己繼續寫下去的信心更少。

   惠綿是我「錯過了卻跑不了」的學生。二○○六年一月,惠綿和趙國瑞老師邀我參加一場春宴,在座的有柯慶明、張淑香、黃照美、魏可風和簡媜。我帶了新成初稿第一二章給慶明和惠綿各一份,慶明自二十多歲起即是我最樂觀、最具建設性的傾聽者(後來,他竟然也是我丈夫回憶鐵路生涯的最佳聽眾,我們戲稱他是文學院鐵路電化專家)。他們對我不用電腦純手工寫出的三十多頁文稿感到驚喜,惠綿說,她要幫我整理口述記錄的全部大綱,要幫助我繼續寫下去……。

   在這場春酒之後十天左右,簡媜的一封信好像從天上掉下來,到了我的書房。她說看了我的初稿,聽惠綿提到我正在孤軍奮戰,「需兵力支援,若您不棄,我很願效棉薄之力,讓這書早日完成。」這樣誠意的信由簡媜這樣的人寫來,只能說是天兵天將降臨。收到她的信,我在屋裡走過來踱過去,不知如何能壓得住迸發的歡呼。

   我一直希望有中文系的人看我的初稿,惠綿與簡媜伸出強壯的援手,成為我的超級志願軍。從此,她們聯手用了許多心思,以各種語氣催促我寫下去;硬的不行,軟的沒用,逼重了怕我高齡難捱,輕了怕我逃避拖延……。表面上打哈哈,語氣裡全是焦急。漸漸地,她們由援軍升為督軍。這一年暑假,簡媜突然全家作美國之行,她仍然不卸下督軍的威權,從科羅拉多州海拔三千公尺的大山大水裡寫信回台北給我報平安,敘新景,居然加上一句「您大學畢業了沒?」──她走的時候,我仍徘徊在第五章抗戰勝利與學潮的困苦中。

   黃碧儀小姐是我的第一位讀者,四年來將我的手稿輸入電腦,容忍我不停地增補、刪減。蔡熒煌醫師不僅使我能活著完成心願,也肯傾聽我談自己獨特的生死觀,給我真正的安全感。我對他們由衷感謝。

   眾多書緣匯聚,就這樣,在這間人生最後的書房,即使身體的疲勞如霜雪重壓下的枯枝,即使自覺已近油盡燈枯,我由第一章迤邐而下,一筆一劃寫到最後一章〈驗證今生〉,將自己的一生畫成一個完整的圓環,如我教書時常講的 the cycle。是的, the cycle,書寫前我跟著父母的靈魂作了返鄉之旅,從大連海岸望向我紮根的島嶼,回到台灣,寫下這一生的故事。天地悠悠,不久我也將化成灰燼,留下這本書,為來自「巨流河」的兩代人做個見證。

 ──摘錄天下文化出版《巨流河》齊邦媛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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