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裡，沒有開場儀式，也沒有交際的言語，所有人用安靜的眼神簡單地打招呼。下課時，所有人會坐在排練場外面各自休息，因為穀倉是下了課就必須出來，要開始上課才能進去。

　　通常，沒有人會通知你什麼時候要進入穀倉開始工作，但是，當你看到有人站起來時，就要很警覺地觀察有沒有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走進去，因為這就表示訓練課程要開始了。等到所有人都進去之後，有人會去把日關上，開始的時候我很怕自己是最後一個，甚至被關在門外。休息時我就一直看著其他人，一有人站起來，我就看著他往哪個方向。若是穀倉的門，就趕快站起來，若是去廁所方向，我就按兵不動。所以我大概都知道，那天有誰去過洗手間。這種緊張的狀態，慢慢放鬆後成為一種能力，後來就可以一邊看書或邊吃東西，也知道誰站起來了，誰到哪去了。

　　這種不說話、不以慣性的工作流程來打招呼或安排事情的方式，讓我們跟事件產生一種主動關係，同時也讓參與事件的人，從內在轉換成一種有機的身體行動。也就是說，打破了時間，改變習性，打破了內在的被動狀態，讓自己成為一個主動的人，隨時保持一種警覺狀態。

　　這時，我被一陣嘈雜的嘻笑聲喚回排練亭子現場。幾個老團員正在掃落葉，而那嘻笑聲來自兩個新進的團員，還沒看到他們，已先聽到他們的聲音了。我心想，他們大概很興奮吧？終於考進劇團，所以心情愉快地上山來。

　　我望著老泉里的這座山，它靜默地佇立在那兒，山就在腳下。有時，葉子上的水珠不經意地就滴落在身上；砍掉了竹子，有了那片空地，還要一間屋子。我希望能像記憶裡的穀倉一樣，但是，後來只能蓋一座亭子。不論冷暖，這座木造的亭子是我們二十幾年來唯一的家，看起來有點「簡陋」，但這「寒舍」，卻多少讓我們更接近山，更接近大自然。天冷，就冷；天熱，就熱；下雨，嗯—亭子裡多少也下一點……。這麼多年來，四處表演，但不論劇團走到哪裡，回到山上，仍覺得簡陋真好。現在已經很少事情可以簡陋了。

　　那兩個年輕的新團員進了亭子，看見我肅穆漠然地站在那兒，好像嚇了一跳，立刻安靜下來。看著他們不知所措的神情，我把大家喚過來，告訴他們：「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在那裡接受表演訓練，每天晚上從進去到出來，常常沒講過一句話，也沒有人大聲地發號施令。看到有人脫鞋子，馬上就知道課程要開始了；穿上鞋子，則表示要做戶外訓練了。我們雖然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因為安靜，所以容易發現別人在做什麼，不需要盯著他們看，意識會自然地覺察他們的行為。即使大家在做的事情都不一樣，卻感覺這群人正在有默契地進行某一種行動。沒有人會開口問：現在要做什麼？但大家都會主動穿上鞋、綁緊鞋帶走向牧場，或者安靜地走進穀倉。這一切都是沒有語言的。」

　　我繼續對團員們說：「有一次我們通宵做一個訓練，而且有外來的人也要參與。大概接近半夜一、兩點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讓大家吃東西，並且相互交流、談一下話。當時有一個阿拉伯的學員很安靜地向我走了過來，說：『嗨，這是我媽媽做的點心，給妳吃……』當他喊我的時候，我覺得好像跟這個人很熟。但其實在那天之前，我從來沒有和他講過一句話，因為每天在牧場，都是不講話的。只有在上課的時候，才和他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做動作。雖然沒說話，但透過一起練習，好像比用語言認識的更深。也許在日常生活中，我們與人相交的方式，若只有言語，可能無法真正認識對方。」

　　這時，面對睜著好奇雙眼的團員們，我說：「安靜可以培養觀察力，『沒有語言』將幫助你自己進入真正表演者的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