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窗而入。
阿信快步走進空曠無人的體操館,線條剛毅的臉龐上,濃眉微蹙,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黯然。
偌大的空間裡,錯落著各式各樣的體操器材和訓練用輔具,周遭一片靜寂,只有阿信沉重的呼吸聲,與窗外偶爾傳來的蛙鳴相和,更顯夜色寂寥。
他站到被月光照亮的單槓前,穿著貼身的體操運動服,益發襯托出一位優秀體操選手的英姿挺拔,寬?的肩背線條向緊實的腰臀收縮,形成完美的倒三角,而裸露在外的胳臂、雙腿,強勁有力,卻殘留許多新舊傷疤,在月色中,分外觸目驚心。
沒有退路了。
他知道,只能奮力一搏。
年少輕狂,付出慘烈的代價。那段荒唐歲月,充滿血腥、暴力與狂躁的憤怒,他們逞兇鬥狠,目空一切,最後,卻讓他痛失從小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每當想起菜脯,他的心,就像被用力扭成一團,遭悲痛襲擊,唯有咬緊牙根,才能忍住吶喊的衝動。
「阿信,你就回宜蘭好好練體操……」
月色迷離。昔日,菜脯曾說過的話,如真似幻,在他記憶深處迴響。
他只能贏,不能輸。
不僅為了自己,為了菜脯,也為了所有幫助過他、鼓勵他,沒有放棄他的每一個人。絕境求存者,沒有輸的權利,只能朝著目標,往前衝刺。
在暗無天日的逃亡結束後,而今,這是重生的唯一希望。
宜蘭、礁溪一帶勢力最強的角頭老大黑松算是網開一面,卻也把話嗆明,隨時會在暗處盯著。
阿信隱約牽動了一下嘴角。事實上,這無關緊要,即使無人盯稍、催迫,他的決心也不曾動搖。
不過,一年期限快到了,隨著比賽日期漸近,他的心理壓力也愈大,日復一日地,把體能和技巧訓練,操到極致,但愈想追求完美,困境似乎也愈難跨越。
阿信有點難過地低頭望了望雙腿。
無論如何,不能因此就退縮。
他甩甩頭,深吸口氣,提振起精神,雙手抹了抹止滑粉,微抬起頭,望了高聳的單槓一眼,緩緩舉伸雙臂,擺出優美的準備動作。
一秒。兩秒……他凝神摒氣。渾身肌肉快速醞積強大能量,在瞬間爆發,他往前一躍,雙手抓提橫槓,前後搖擺,驀地,往上翻躍,做出高難度體操動作的大車輪,優美的身姿,以三百六十度翻轉著,一圈、兩圈、三圈……。
月色沉沉。由於周遭的靜寂,阿信雙手在槓上旋轉產生的摩擦聲,以及單槓因震動而發出的金屬嘶嘎聲,也因週遭靜寂顯得特別尖銳、刺耳。
「整天就是練體操、練體操,按呢就會飽?你是長子,不幫忙賣水果、學作生意,要我養你一世人嗎?……」
母親的嘮叨抱怨,猛然閃過腦海,讓阿信分心了,呼吸忽而紊亂,快速翻轉的節奏也變得不平均,斗大的汗珠沿著額際淌下,跌碎在地面上,他重重喘氣,卻沒有停下來,反而憤怒地挺身,冒險挑戰更高難度的動作,忽見他脫槓翻轉,騰空而起,直體飛旋,再以優美的拋物線下沉──
碰!
未料,在伸手接槓的剎那,一個恍神,在還未搞清楚怎麼回事前,阿信的頭已狠狠撞向橫槓,頓時,整個人從空中重重摔落!
他跌在地上,肢體因痛苦而扭曲,頭歪向一邊,在失去意識的前幾秒,眼角餘光看見腥紅的血,從重創的頭部冒出來,緩緩向地板漫開……
場面一片混亂。
阿信被扶上擔架床,由醫護人員推著,快速奔向急診室。
黃教練、阿信的母親美金嫂、弟弟小賢一路緊跟著,滿臉驚慌失措。
「阿信啊∼∼奈會按呢啦?佛祖啊,保庇阮阿信平安無事……」
「哥,哥……你聽見我的聲音嗎……」
隱隱約約地,阿信恍忽聽見混亂的哭泣與聲聲叫喚……他痛苦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