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棟被燒毀的房子留下了些斷垣殘壁。老鼠鑽進洞裡，玻璃碎片在街燈的照耀下變得晶晶亮亮。

　　谷蒂拿著三根香蕉走在祥弟前頭。香蕉是老太太給的。老太太吩咐他們明天要回來吃烤餅和豆子，還說谷蒂如果想洗澡，可以在他們家洗。

　　他們快到小窩時，谷蒂加快了腳步。

　　阿瑪已經回到這裡了。她抱著寶寶，看著夜空，口中唸唸有辭，像在祈求老天爺保佑這個孩子。谷蒂走向前去，輕輕把手放在阿瑪背上。阿瑪把寶寶交給谷蒂，閉上嘴巴，但還是望著天空。過了一會兒，搖搖頭，慢慢收回目光。

　　谷蒂把寶寶抱進小窩，放在塑膠布上。她剝了根香蕉餵阿瑪吃。阿瑪怕香蕉掉在地上，所以抓住谷蒂的手，大口大口吞下香蕉，像把香蕉當作水喝下。祥弟想知道寶寶是不是舒服多了。天亮之後，他會買牛奶回來填飽寶寶肚子。他也會幫忙照顧寶寶，不讓寶寶死掉。

　　他發現小窩角落的地上有一樣東西。那是桑弟的乳白色襯衫。他拿著那件衣服，喉嚨覺得緊緊的。襯衫上有汗臭味和菸味，想必是桑弟去神廟前才脫下來的。不知為何，一件襯衫竟讓祥弟悲從中來。桑弟火化的時候，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掉，現在看到他的襯衫，竟然……

　　阿瑪吃完香蕉了。她在寶寶身邊躺下，閉上雙眼。祥弟心想，她還不知道桑弟死了。幾隻蒼蠅停駐在她臉上。祥弟幫她趕走蒼蠅時，她一邊舔著自己的嘴唇。祥弟也幫寶寶擦乾肚子上的汗水，但很快又把手移開了。

　　谷蒂在吃香蕉，把最後一根香蕉拿給祥弟。祥弟剝皮剝得很慢很慢，好像很怕吃下它。他還是沒辦法吃。他一直看著寶寶，很想告訴谷蒂，他剛剛害一個和寶寶一樣的嬰兒燒死。

　　她知道。她應該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即使他現在不說，她早晚也會發現的。宣恩巷那一家三口遭活活燒死的事，大家一定會議論紛紛。白南德既然稱讚他是英雄，她就知道他做了什麼。

　　祥弟看著寶寶呼吸，小肚子起起伏伏的。可是另一個寶寶……漢尼夫家的新生兒……當時一定也在熟睡。不，祥弟提醒自己，那時他曾聽見房裡傳出嬰兒的哭聲。那個寶寶是活活燒死的。

　　他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才能不再心痛。

　　也許，他該跟谷蒂實話實說。

　　還是別告訴她吧。他知道谷蒂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
那就讓她看吧。

　　接著，他又為了這個念頭羞愧不已。他怎麼能怪她？換成桑弟或谷蒂面臨這樣的威脅，為了救他，他們也會做同樣的事。

　　谷蒂靠過來，抓著他的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個不停。他倏地把手抽回去──當初，就是這隻手把瓶子丟出去的。

　　「不管發生什麼，都過去了，」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沒事了。」

　　他心想，無論如何，事情都不會過去。

　　「跟我來吧，」谷蒂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祥弟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沒有用的。不管她帶他到哪個地方，宣恩巷那把火永遠在後面緊追不捨。

< 摘自《沒有悲傷的城市》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