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弟站在達吉的房間門外。他脖子上那條白色布巾不見了，變成他手中的一團。他在火葬場把布巾解開，用來包桑弟的骨灰。

　　他敲敲門。雖然白南德跟他說過別吵達吉和老太太，但他現在不管那麼多了。他朝白南德的房間看去，燈是暗的，白南德想必在睡覺了。祥弟正想更用力敲門，這時老太太出來應門了。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讓他進來了。

　　達吉在地上呼呼大睡，他面向天花板，雙手在肚子上交握，鼾聲震天。老太太走回達吉旁邊躺下。祥弟問自己，白南德為什麼不給自己的父母一張床睡呢？也許他們跟薩迪克太太一樣，喜歡睡地板。

　　祥弟在黑暗中走到谷蒂身邊，把手中那團白布放在地上。谷蒂也躺在地上，睡姿和達吉相像。她的額頭纏著繃帶，祥弟彎下腰，貼近她的臉，聽見她的呼吸聲很輕柔。他再次問自己，要怎麼告訴她桑弟已死的消息。也許她早就知道了。但他該怎麼說才好？該用什麼樣的字眼？

　　你哥哥死了。
　　 桑弟死了。
　　 桑弟沒能活下來。
　　 桑弟。
　　 是的，他只要說出桑弟的名字，她應該就知道了。

　　祥弟握著她的手，希望她快快醒來。他知道現在最好讓谷蒂休息，可是又希望她快點知道，因為他無法獨自承受桑弟的死亡。那不是難以負荷的重擔，相反的，他對自己的麻木感到訝異。他想，如果相處的時間長一點，或許他能把桑弟當作哥哥。

　　他正在思考這事之時，谷蒂動了一下。也許谷蒂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者是桑弟托夢給她，說他已經回到村子了，村子和他想的有點不同，但還是他們的村子，因為他還認得出一些人。當然，他也認識村長，不久就能見到他了。而且，他現在毫無恐懼，因為他已經清清白白地過日子，他相信村長一定可以了解的。

　　祥弟把手放在谷蒂額頭上。她一語不發地看著他。祥弟腦子閃過三個念頭：希望她沒瞎，希望她沒聾，希望她還能開口說話。他知道這三者都有可能，像他不就毫髮無傷？

　　谷蒂看著他的眼睛。祥弟想，那她的視力沒有受損。他在思量，該跟她說說話，才能確定她沒聾沒啞，只是他不知從何說起。也許，他可以說有人把神廟炸了，那個大官死了，或是白南德說還有更多血腥暴動事件。不過，這些恐怕都不是她關心的。

　　這時，谷蒂嘴巴微張，輕聲說：「桑弟。」

　　祥弟現在知道什麼都不用說了，他那緊抓谷蒂的手已經洩露一切。稍早那種火焰般的灼熱之痛再度向他襲來，他覺得全身像著火一樣難受，尤其是他的臉。谷蒂靜靜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他只是不斷顫抖，這讓他羞愧得無地自容。不久，她開始戰慄，握著他的手抓得更緊了，彷彿疼痛的炸彈也在她的體內爆開來。

< 摘自《沒有悲傷的城市》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