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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撿回一命的產婦   深入居民生活   肺結核的威脅   水從哪裡來   胃痛問題的背後真相
 

每天義診收工後,聯新醫療團隊搖晃一小時車程回到最近的旅館休息,雖然接近宵夜時間了,心思還是留在義診現場,晚餐桌上不斷討論的是,一再反覆的皮膚病和潰爛膿包,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村民的生活環境出了什麼問題呢?

 

最令大家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二○○八年的七月份義診,一位孕婦坐在候診隊伍裡。長長的隊伍少說有一百多人,一排就是兩個小時。眼尖的當地志工發現,挺著大肚子的太太神色虛弱,趕緊安排她掛急診,提早踏入診療室。這次坐鎮的是壢新醫院家醫科的沈錳碩醫師。

懷孕的太太坐下後,雖然虛弱但面帶微笑, 很鎮定的先生告訴醫生,太太的腳抽筋得很厲害,所以想過來求助。沈醫師拿起聽診器,詢問懷孕幾週了,預產期是何時。太太先生解釋,懷孕已經十個半月,但是還沒有子宮收縮的現象。

聽到超過預產期兩週,子宮也沒有收縮的跡象。沈醫生擔心是難產低血鈣的現,當然沒能像這位孕婦那樣鎮定,趕緊通知志工安排至醫院的婦產科處理。

 
 

當地志工趕緊陪著懷孕婦人,搭吉普車到附近的醫院。沈醫師暗自心驚,若不是太太的腳抽筋嚴重,特地下山求診,後果恐怕不堪想像。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每天都有人詢問:婦人生了嗎?孩子活下來了嗎?終於、終於,市鎮傳來消息,催生好幾天, 原本醫院說要緊急剖腹產的婦人順利自然產生下健康的寶寶了,母子均安。

收到消息,全場快樂地歡呼,彷彿親眼看見寶寶哇哇落地的那一刻。

好不容易忙完義診,沈醫師、菁鈺和幾位當地志工帶著維他命,動身去探望媽媽和新生兒。炎炎日頭下,這一小隊人步行了近一小時,終於抵達這對夫婦的村落。難以想像幾天之前,大肚子的懷孕婦人竟然也是一步一步、淌著汗水走了這麼久到學校求診。

超過預產期的婦人,幸運地遇到台灣醫生久久一次來診,即時救回腹中的小生命,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其他千百萬的尼泊爾婦女,恐怕就沒有這般幸運了。辛苦懷胎的十個月裡,懷孕的尼泊爾婦女挺著大肚子,照樣要彎腰照顧農作物,一直到巨大的疼痛陣陣催逼,才能返家待產。

在鄰居婦女的協助下,順利生產的婦人休息兩三天就回田裡工作了。萬一遇到難產或是大量出血,唯一的方式就是緊急送醫,但是尼泊爾鄉村地廣人稀,救護車又是有錢人的專利,唯一的方式就是抬上吉普車,千里迢迢哀求醫院收留,產婦若是在深山部落,光是一張擔架扛下山,就要耗費三、五小時,虛弱的產婦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人間悲劇隨處上演,面對蒼茫遍野的大山深谷,生命竟似浮游,脆弱不堪一擊。代代繁衍的自然法則,為人世增添的喜悅竟和哀愁一樣多。深入了解尼泊爾產婦的困境後,醫療團隊感慨萬千,更加珍惜地望著健康的小女嬰,依偎在媽媽懷裡盡情吸奶。

 

義診現場一眨眼的片段,若是深入挖掘,背後引發的一連串省思,就像是一團毛線球,愈是努力抽絲撥繭,愈是凸顯她的複雜難解。

找到答案的唯一方式,就是拔起腳,深入求診村民的居住環境,一探究竟。

在當地志工陪同下,聯新醫療團隊決定進行社區探訪,一行人離開西利開費拉須中小學,踩著曲折的山徑一路往上。沿途沒有柏油路、也沒有石板階梯,只有經年累月穿越草叢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泥土路,再往上坡爬一陣,泥土路變成碎石路,火辣辣的陽光無情曝曬,沒走幾步,斗大的汗水就滴滴落下。尼泊爾人走得輕鬆,台灣志工卻是渾身溼透、氣喘噓噓。

爬升一段路後,抬起頭往回望,赫然發現人在半山腰。碎石山徑環繞的谷地,淨是一片綠意盎然,綿延無盡的梯田層層推展,映襯漫天狂野的藍天白雲,黃褐色的小屋子,坐落在山巒邊坡,零星點綴,美得像一幅相框裡的風景。一直到趨身走近,才赫然看清楚,綠意遮掩、遠遠望來閒情逸致的鄉野小屋,原來是村民買不起磚塊、水泥,也沒有木材當建材,只好用黏土和茅草,徒手拼湊而成的棲身處所。

當地志工率先踏入屋子,和房主人打招呼。一家人微笑彎腰步出,盤腿坐在黃泥土門前,陌生地看著一大群外國面孔。

男主人皮膚乾癟粗糙、看起來幹了一輩子田地粗活,穿著灰皺的上衣短

褲,弄懂原來是台灣醫生來訪後,高興地跑入房內,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副老花眼鏡來。原來他曾經下山求診,醫生幫他看了發炎的耳朵、義診志工幫他量了視力,最後配了這一副眼鏡,從此看報紙再也不吃力了。然後,他珍惜地把老花眼鏡放進塑膠套裡面,小心地收回屋內。
 

很多尼泊爾的窮人都是抽品質拙劣、自己捲的菸管,長期下來對身體危害很大。這位老母親的長期咳嗽,有可能是因為抽菸引起慢性支氣管炎,不過,大家更擔心的不是支氣管炎,而是傳染力強韌、又不易治療的慢性傳染病肺結核。

醫療團隊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尼泊爾潛在的肺結核病人很多,其中高比例是有傳染力的開放性肺結核。根據統計,一位肺結核病患至少會傳染給十四個人,若是等病人就醫才延伸篩檢家人,根本是緩不濟急。無奈的是,地廣人稀的山區村落跋山涉水才能抵達一戶人家,加上尼泊爾人沒有身分證,根本沒辦法深入訪查,更別提大規模篩檢。

光是在喬哥地義診現場,義診隊就轉診過好幾位疑似病患,到市鎮的醫院照X光片,證實是開放性肺結核。

尼泊爾政府也知道嚴重性,在各地設立肺結核防治機構,病人拿到明確的診斷書,就可以免費拿一段時間的肺結核藥。但是政府規定,之後病人必須重新拿診斷書,才能接續領取免費藥物。大部分的窮人付不起第一筆診斷費,所以根本拿不到免費藥物,也有些人是吃了一段時間的藥,因為沒有錢回診,就此中斷治療。

沿著半山腰走訪一圈,醫療團隊的腳步愈來愈沈重。

人在義診現場時,早已知道前來求診的村民都是貧困的務農家庭,直到走入山區,親身拜訪每一戶人家時,才驚訝地發現,映入眼簾的生活景象,竟然比想像中更加窘迫。這些徒步二小時、三小時下山,守在隊伍等了一小時、兩小時的求診村民,竟是住在遮不住驟雨、擋不了狂風的茅草屋,就著冰冷的泥土地過寒夜,天天靠著糌粑果腹,偶爾才有一把白米飯充飢。

醫療團隊走遍幾戶人家,發現不少居民把衣服攤在茅草屋頂曬太陽,偏偏雨季時節,狂風驟雨說來就來,於是曬在屋頂的衣服乾了一半,大雨落下又濕了。沒衣服換了怎麼辦,半乾半濕的衣服還是得穿上,黏著渾身汗臭的皮膚,又怎麼能不起疹子、不長膿包呢?
 
 

水源更是威脅村民健康的一大隱憂。

居住在山區的村民,往往要走上好久一段路才能汲取一罐水。距離水源遙遠的人家,甚至會把「挑水」的工作,託付給其中一個孩子,他整天的工作就是拎著水罐,走一小時甚至更久到山澗汲水,折返回家又是一個多小時,如此來來回回。

費盡力氣挑來的水,彌足珍貴,一大家子都要靠它度日子,當然不可能天天洗澡,洗衣服更是奢侈的事。怪不得很多求診的村民,貼近身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酸味,在長期汗臭中,皮膚癢了就抓、抓爛了更癢,惡性循環下來,皮膚怎麼可能不生病呢?

尼泊爾山區普遍缺水,很多救援組織幫忙拉水管、牽引山泉水,在地的紅十字分會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山區地緣廣大、

用水需求也大,外來的資源不夠應急,大部分的水管年久失修,山泉水引到一半就斷了,居民只好土法煉鋼,繼續徒步挑水。為留住珍貴的水資源,當地志工會聘請工人沿途修補水管,或是透過外界資助,在山上部落蓋欄水壩和蓄水池。

走下山,住在河岸平原的人家就幸運多了,不用為了舀一桶水爬山路,但還是擺脫不了水源困境。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利用路旁的公共基座,直接扭開水龍頭取水,或是像台灣早期的農村用唧筒壓水。不管哪一種方式,流出來的都是淺層地下水。居民缺乏過濾的裝置,也不懂得煮沸消毒,盆子裡的居家用水混濁黃汙、永遠沒有清澈的一天。

往滔滔不絕的河面望去,就能理解三分。

河川從上游沖積到喬哥地,沿途夾帶龐大的滾滾泥沙,順道席捲上中游的家庭汙水,全都滲透入地表水層,加上缺乏衛生下水道,人或是牛羊排泄全部混在稀泥水中,化為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從小喝地下水到大,尼泊爾村民腸胃習慣了,不會像台灣人一喝就上吐下瀉,但是皮膚有傷口時,就很容易引發感染,連帶發炎潰爛,遇到傳染病的季節,地表淺層流動的水源,更是疾病流竄的元兇。

住在平地的村民,常常是哪一家拉肚子,很快地左鄰右舍的人家全部都跟著拉肚子。缺乏獨立的水源系統,提供急性傳染病肆虐的機會,尤其是洪水氾濫的季節,一旦爆發急性腸胃炎或是痢疾,更是瞬間奪走無辜人命。

 

全球暖化危機,更是在尼泊爾窮人的背脊硬生生插入一把尖刃。尼泊爾的山坡陡峭,河川短而急促,加上長年伐木濫墾,連天暴雨就變成土石流,轟地一聲,滔滔川水奔流下山,於是山上肥沃的土壤,少了豐沛的灌溉水源,農夫再怎麼辛勤耕作,還是等不到豐收好年。

至於山下的農夫,卻因為土質貧瘠不宜耕作,忙了一輪下來,收成作物少得可憐,蔬菜、水果瘦弱不堪。

於是從山上到山腳,不乏沃土的缺水源、有水源的沒有沃土,滿山遍野的農夫和農婦天天汗水滴滴落,卻連自己的肚皮都餵不飽,長期營養不良的身軀,又怎麼經得起疾病摧殘呢?

洪水、土石流和旱災,乍看之下和義診現場無關,卻是一刀一斧刻在求診村民的肌膚裡。

當志工抱起一歲半的孩子,體重計上的指針,卻怎麼都跨不過九

公斤時,很可能孩子的媽媽剛逃過一場洪水,自己都吃不飽了,怎麼還有奶水餵養孩子;拉著叔叔的手到現場的六歲男孩,伸著細瘦的雙腳,挺著圓鼓鼓的大肚子,大口吞嚥志工遞上的餅乾,碎屑飛滿臉頰,他的父母親可能剛過世,淹埋在土石洪流中,小孩千鈞一髮地活下來了,幸好隔村的族人收留他。

除了洪水和土石流,旱災也來湊熱鬧。

當倉庫存糧慢慢地逝去、每餐出現的米飯愈來愈少、玉米袋子空空如也,有一天再也沒有食物,全家大小就斷糧了。尼泊爾人日食二餐,沒有什麼偉大祕辛,也和宗教哲理無干係,說穿了就是食物不足,沒辦法一天吃三頓飯,人們為了適應環境,磨合出來的生活「習慣」,久而久之,似乎變得理所當然。

城市裡的有錢人、住在高速公路旁的磚造人家,或是環境比較好的當地志工,家家都是一天三頓飯,剩下鄉村和山區的務農人家仍然「謹守」日食二餐的傳統,漫漫長日腸胃受得了嗎?醫療團隊也很好奇,但是求診村民的表情,從來不透露半點痕跡,只有一件事耐人尋味,前來求診的村民從大到小、從老到小,幾乎每個人都抱怨「胃痛」。

醫療團隊左思右想,難道是消化性潰瘍嗎?症狀看起來不像,會不會是膽結石,發作的時間也不太對,不然就是其他腸胃道毛病,如果能做內視鏡或是超音波檢查,應該就能找到答案,但是義診現場沒有儀器,只能依賴一問一答來觀察。

知道尼泊爾人一天吃兩餐後,醫療人員忍不住懷疑,難不成按著肚子、直呼不舒服的原因,根本不是所謂的胃痛,而是肚子餓了一整天、承受不住大喊飢腸轆轆嗎?

缺少儀器輔助,醫療團隊還沒找到答案,抱怨「胃痛」的人潮依舊,只好先開制酸劑應急。

夕陽偏斜了,等候看診的村民還很多,望著痴痴等待的身影,大家突然湧起一股無力感。村民口中的任何一句敘述,只有掀開生活表層的那一剎那,看見深處的無能為力時,才能赫然明白過來背後撲天蓋地而來的亙古難題,那彷彿闖進一片寂寥荒野,牽連廣泛的因果光譜,早早超越了醫療界線,朝著灰濛濛的薄霧奔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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