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四季各有不同的風貌。

春天到柏林,菩提樹大道過去就是巴黎廣場,從東往西走向布蘭登堡大門的路上,路樹還沒有冒出新葉。領子仍然高高豎起好保暖的觀光客,留連在不時飄來咖啡香、但天空卻仍然陰霾的柏林初春。

夏天到柏林,柏林換上一層金黃色的衣裳。從布蘭登堡大門往前走向六月十七日大道,經過大排長龍的帝國議會大樓,總理府隔著寬闊的馬路遙遙相對。如果把視線投向斯裴瑞河,興建中的雷邇特火車總站高高聳立的施工架,正遠遠的反射耀眼的光芒。繞進被斯裴瑞河擁在懷裡的聯邦政府區,帝國議會河岸(Reichstagufer)鋪上白沙、搭起露天的咖啡啤酒台,分不清是下班的公務員還是觀光客,通通都坐、躺在斯裴瑞河沙灘上,輕鬆的交錯在夏日的柏林裡。

秋天的早晨到柏林,斯裴瑞河面上還結了一層薄霧。沒有夏日的喧鬧,聯邦議會所在的帝國議會大樓前,依然是一條長龍。踩著落葉從遠遠的角度看過去,「獻給人民」的題字在秋陽下顯得更加清楚。

不過無論如何,我仍然喜歡在冬天到柏林。柏林是一個在夏天出大太陽、在冬天下大雪,這樣乾脆的城市。雖然政治依然是這個城市的主調,可是在廣場上拿著彩色汽球跑來跑去的小朋友們、坐在一列列標示歷任國會議員名號石碑上的青少年們、老老小小冬日出遊的觀光客們,把這塊有著複雜歷史的議會所在,包裝得熱鬧非凡。尤其,從議會大樓的玻璃穹頂反射的冬陽,的確比較不帶有威脅的個性。

...... 

這棟有著耀眼光芒的玻璃穹頂、在春夏秋冬都吸引大批觀光人潮的聯邦議會,就位在帝國議會大樓。所以,這棟建築的名稱是「帝國議會」(Reichstag),在兩德統一之後的1999419日,德國聯邦議會(Bundestag)在這棟建築中重新開議,就在威瑪共和議會政治中斷的六十六年之後。

這的確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因為聯邦議會遷入帝國議會大樓,不僅代表著這棟建築重新恢復議事殿堂的原來目的,也代表著柏林再度成為德國的首都與政治中心。但是,聯邦議會的遷址以及將德國首都從萊茵河畔的波昂遷到斯裴瑞河畔的柏林,裡面其實糾結了非常複雜的歷史情結與爭議。

191811月,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德意志帝國瓦解。1919119日,基於憲法所選出的國民大會在威瑪舉行,開始德國議會制共和國的第一個紀元,威瑪共和。在這個時代,帝國議會大樓才第一次名副其實成為民主議會殿堂。然而,威瑪共和的崩潰與希特勒政權的崛起,使得議會不具存在的意義。1933227日深夜發生的國會縱火案,延燒到次日清晨的大火,將國會議堂燒成灰燼。在火焰中的穹頂,就像是德國民主衰危的烽火徵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政權並沒有繼續使用這棟建築,僅把它用來存放軍隊的醫療資料,或是充作臨時產房。但是在19454月底,當蘇聯紅軍進軍柏林時,仍以占據這棟已經燒毀的建築作為征服納粹政權的象徵。紅軍在帝國議會大樓上揮舞紅旗的相片,與被陶醉在勝利中的士兵畫滿字的巨大石材,成為這棟象徵議會民主的建築在戰後流傳世人的印象。

1950年代德國無力的政治情勢下,也隨著東、西德分裂的事實愈來愈確定,恢復帝國議會建築的議事目的,也成為愈來愈不切實際的想像。1961年,在一夜之間築起、分隔東西柏林的柏林圍牆,就從帝國議會大樓東邊的入口平行切過,德國分裂就此確定,也把東德首都柏林的邊界清楚切割出來。

帝國議會大樓在戰爭中存活了下來。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警醒。這棟緊靠柏林圍牆的巨大建築,從此成為東德人與西德人之間人為的邊界。對許多生活在統一前的柏林人來說,帝國議會大樓曾經象徵一個無解的德國分裂的事實與問題,以及對民主、自由、和平與社會公平正義的追求。

於是,帝國議會大樓當然是一個象徵。但是,卻不是一個可以明確定義的象徵。它是德國歷史充滿矛盾與眾多意涵的象徵。隨著1989年東歐共黨政權崩潰,柏林圍牆被推倒,德國迅速統一。帝國議會大樓在豐富結合舊與新、過去與現在的改建成果中,成為德國聯邦議會的所在地,也帶入新的象徵--讓人走進來。

站在大石柱下的階梯上,排隊等待進入聯邦議會的人群們,興奮又熱鬧的在我們前面、後面說著不同的語言。把握這短暫的空檔,我回頭看著廣場外的總理府,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可以一覽無遺的視角。我想像自己站在剛才經過的路上,一定看不見正站在這龐然建築物大門前的我吧!

...... 

就是因為這麼多的曲折吧!今天我們來到柏林,只感覺歷史讓人渺小,卻沒有絲毫悲情與壓力。走進玻璃牆面大門,脫掉外套、拿下圍巾跟帽子,把會讓金屬感應器嗶嗶響起的硬幣、手機跟鑰匙丟進背包,通過安全檢查。必須不茍言笑的安檢小姐突然走過來,不茍言笑的幫我翻好剛才被圍巾扯亂的領子。我遇到一位年輕的安檢媽媽嗎?這可真是一個有趣也奇特的經驗。

由瓦樂特(Paul Wallot)所設計的德意志帝國議會大樓改建而成的德國聯邦議會,已經在兩德統一、遷都柏林後,成為德國的中心象徵。這個象徵不僅連結了傳統與現代,也對未來,特別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能源未來作出了清楚而明確的宣示。

除了內部空間重新規劃,讓在1970年代整建中被遮蔽的歷史重見天日之外,新會議大廳與玻璃穹頂的設計,是在不耗費自然資源下最佳的能源規劃。因為帝國議會大樓本身就是由堅壯厚實的牆體所構成,石材的大質量加上挑高空間所塑造出來的大容積,使得建築物自己就是一個積蓄能源的所在。這具備大規模節約能源、降低化石燃料使用,以及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太陽房子的「理想模型」,就與一百年前德意志帝國議會的興建技術連結在一起。每年只需要很少的「外加能源」用在取暖與冷氣空調,便可以維持室內常態的舒適氣候。

由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國會議會大廳全毀,只有環形走廊與牆體交接的開口還勉強可以看得出其原始形貌。而在政治正確的要求下,歷史建築中的對稱性、軸向性、節奏性、區段性與立體感,都必須在整建設計中被奉為圭臬。於是,將節能建築的語言融合進「記憶中的建築」,同時表現時代感與歷史感,是改建工程的重要目標。

首先,在採光的考慮上,因為議會大廳被建築主體圍繞在中央,其正前方緊鄰樓梯間的是挑高兩層、氣派的入口大廳,周圍則環繞著寬敞的走廊與環形的房間,所以在玻璃鋼構屋頂的設計上,必須特別考慮採光的概念。於是,這棟建築的焦點便集中在延續傳統,卻也結合未來的玻璃穹頂設計上。

在國會議堂與辦公室的上方,也就是屋頂陽台與玻璃穹頂,是開放給一般大眾的公共空間。這兒也是我們通過安全檢查後,直接搭乘電梯到達的地方。建築師佛斯特自認這是一個「基進」(radical)的設計。因為除了在這裡之外,世界上還有哪一棟國會建築能夠讓一般大眾跟國會議員一樣,可以從同一個大門進出,還可以上到屋頂陽台、走進玻璃穹頂看盡柏林風華,或者跟朋友在陽台餐廳吃吃飯、聊聊天、喝杯咖啡好好聚一聚呢?

穹頂的確來自一個延續傳統的想法,但是玻璃穹頂卻也是一個結合未來的設計。在與傳統靠近的過程中,玻璃穹頂「自我開放」的形貌也同時兼顧到節能的概念。一個從穹頂延伸下來、最大直徑達15公尺、貼滿360面鏡片的倒角錐鋼構體,就像是在屋頂上站著的燈塔,將穹頂分散的日光導向下面的議會大廳。

連結在倒角錐體的頂端,一面12公尺高、像是垂掛的遮陽大扇,可以隨著電腦24個不同方位的測量結果來控制移動的位置,以避免鏡面過熱,同時降低冷卻鏡面所需要的能源,並且防止炫光及光點打在議堂地面所造成的反光效果。此外,這個倒角錐體也因為暖空氣上升的效應,讓玻璃穹頂不僅在採光,也在暖氣與通風系統上占有重要位置。

不過,並不是為了要重新展現歷史的力量,這個玻璃穹形屋頂透過雙螺旋的設計,讓參訪者可以踩著緩坡道一路向上。在旋轉中,猶太教堂(Centrum Judaicum)、博物館島、電視塔、國際貿易中心、柏林大教堂、紅色市政廳、德國大教堂、巴黎廣場上的Hotel Adlon、德意志銀行、布蘭登堡大門、波茨坦廣場、勝利之柱、世界文化之屋,一直到剛才經過的總理府,東南西北,柏林以360°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為了將天光從穹頂引下以提供建築物的自然採光,這棟大樓也改寫了傳統的隔層方式,樓層與樓層之間以玻璃結構互相交疊。對國會議員來說,國會議堂當然是建築物的中心,不過一般民眾同樣也能夠在事先登記之後蒞臨國會。為了開放國會議事過程,讓民眾有親身參與的臨場感,國會議堂特有的參訪看臺便拉近了政治與民眾的距離。

走上穹頂的參訪者,雖然無法從倒角錐體的玻璃底座鏡面清楚看進國會議堂,但是在議堂裡開會的國會議員們,可是一抬頭就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見穹頂的動向。超過40公尺的穹頂,大約是一般十三層樓建築的高度;站著的參訪者,是國會議員必須向他們負責的民主監督者。

在節能的考慮上,議會大廳不僅採用自然光源來降低人造光源所需要的電力,同時也加裝日光感應器來調控室內光源的強度。當黑夜降臨時,室內的光線則會經由鏡面反射到穹頂,不需要另外打光,也可以讓人遠遠就看見藍色的光芒。

為連結傳統與未來,在玻璃穹頂外的露台上,裝置了300平方公尺、功率40千瓦的太陽光電板,供給通風設備與玻璃頂上遮陽系統所需要的電力。於是,在再生能源運轉產電的過程中、在將天光導向建築物內部的設計中,也在自然通風的採用中,這棟建築是符合生態要求的太陽房子。  (本文摘錄自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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