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學五四三開講

　記憶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我對九年級（相當於國三）時上的科學課，只模糊記得一些滑輪、泵、斜面，以及一位可愛的紅髮女孩。但有一件小插曲卻清清楚楚的印在我的腦海裡，每個細節都非常鮮明。我記得我問了帶實驗的老師一個問題，問題內容是什麼我早就忘了，但我永遠記得他的怪答案。他不耐煩的敷衍我說：「餅乾本來就是這樣鬆脆的。」我不知道幹嘛提到烹飪化學，但我知道他沒辦法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且也沒意願找出答案。

　這些日子以來，每當我費心費力，為大家提出的科學問題尋找答案時，心頭常會浮現多年前聽到的這句話。會想起這句話有兩個基本原因。首先，它是一種動力，督促我進行必要的研究，而不是只給一個簡單的「餅乾本來就是這樣」的答案；但它也是一種警惕，提醒我，我們的科學知識也有極限，並非萬事皆曉。

　比如說，為什麼有些藥，有的人吃了會有副作用，有的人卻不會？為什麼癌症似乎總是侵襲那些很注重健康的人，卻饒過對健康大而化之，毫不在意的人？為什麼有人聲稱，睡覺時把腳朝向北極，會睡得比較甜？為什麼就是有人相信這些胡說八道？我們不知道。有時我猜，餅乾本來就是這樣鬆脆的。

　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二十多年來我的所作所為，就是在處理碎餅乾。加拿大蒙特婁在 1967 年舉辦世界博覽會，辦得非常成功。接下來，政府每年都舉辦一場「人與世界」博覽會。大約二十年前，我與同事受邀設計科學展覽，此後年年參展。我們設計的表演項目之一，就是做出聚胺甲酸酯（(C₆H₁₀N₂O₄)n）泡沫，這是把兩種化學藥劑放進杯子裡，產生大人小孩看了都很興奮的大量泡沫，這些泡沫很快就會變硬，形成磨菇型的泡泡。這是非常漂亮的示範表演，我們也玩得非常開心。直到某個星期一早晨，一顆天外飛來的老鼠屎搞壞了這鍋泡沫。這事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我拿起報紙，一如往常很快瀏覽一遍。在第三版的城市新聞裡，居然報導了我們的化學表演，並質疑我們的做法不當。報紙說，尿素甲醛（(C₆H₉N₄O₂)n）泡沫很危險，但「有些化學家」為了沽名釣譽，居然在大庭廣眾之前，調製這種危險的東西。看到這則報導，我氣得滿臉通紅。沒有錯，當時一般認為尿素甲醛泡沫絕緣膠含有大量的甲醛（CH₂O），是很不安全的物質。但我們用的並不是尿素甲醛，我們展示的是聚胺甲酸酯。聚胺甲酸酯與尿素甲醛完全不同，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唯一的相似處是它們都會產生泡沫，如此而已。

　當天早上午九點左右，我寄了一封信給這家報社說明原委，並且附了一個用聚胺甲酸酯做的蛋。我建議那位專欄作家把蛋掛在脖子上贖罪，畢竟由於他分不清尿素甲醛與聚胺甲酸酯的不同，已經成為頭號傻蛋了。我提到，他一時的不察，會引起社會大眾不必要的恐慌。或許是為了自己的信譽，這位專欄作家寫了一篇更正聲明，解釋由於他自己缺乏科學背景，才會做出錯誤的結論。我對他後續的處理很滿意，認為整個事件至此已經圓滿落幕。

　但不久之後，我接到了一家廣播電台的來電，問我願不願意對這個毫無爭議的紛爭發表評論。電台的人可能很喜歡我解釋事情的方式，因為幾個星期之後，他們又邀請我上節目，對一些與化學有關的議題，發表評論。不久之後，就演變成常態節目中固定的單元，最後成為每週一次的節目，節目名稱是「正確的化學」，一直持續到現在。

　開始主持廣播節目後，就有人請我去演講，也有人請我上電視，同時也有寫專欄與寫書的邀約。到了 1999 年，這些推廣通俗科學的活動，達到最高點。麥基爾大學決定成立「化學與社會辦公室」。這個組織的目標是增進民眾對科學的瞭解與欣賞。現在這個辦公室已經擴編，並改名為「科學與社會辦公室」，宗旨是「對大眾關心的議題，提供正確而不偏頗的科學資訊」，也歡迎大家提出與科學事務有關的問題，尤其是那些在日常生活碰得到的。

　這麼多年來，與社會大眾的這種互動方式，刺激又美妙，讓我很有成就感，但有時也稍有挫折。但最重要的是，它讓我能深切瞭解民眾的恐懼、關心、希望與夢想，不管這些情緒是理性或非理性的。從事這類工作的人，很快就會瞭解，我們的社會對科學有許多誤解，亟待澄清。另外我也痛苦的體驗到，如果科學對某個問題，提不出充分的答案，立刻會有騙人的偽科學自動填滿缺口。《蘇老師化學五四三》與它先前的姊妹作《蘇老師掰化學》、《蘇老師化學黑白講》一樣，都是想提供讀者兼具知識與趣味的小故事。

　這些故事都是最新且易懂的，能讓讀者從中學得科學知識，分辨出什麼是真知識，什麼是胡說八道。而且裡面還有許多務實有用的科學資料。你將會學到如何除掉衣服上的汙垢、如何用燕麥降低膽固醇，而且你也會知道，餅乾為什麼會這麼鬆脆。

　(本文為作者序，蘇瓦茲為加拿大麥基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化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