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課 最實際的浪漫主義 —— 台灣需要多元價值觀之一
 

隨堂重點:當你帶朋友回家,通常如何將他介紹給家人?

課後有感:成功到底是什麼?
坐擁財富、權勢、地位就是成功嗎?
如果真是這樣,
那這個社會為何還有這麼多「成功」
卻不快樂的人?

 

  私下常有學生跑來問我,對於轉系的看法。一開始我總是略帶困惑的傾聽學生們的抱怨,不解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既然不滿意他所念的科目,卻還要跳進這個深淵?更不解有些大三、甚至是大四學生,都已經快將大學這條路走到底了,還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走錯路,是否該另闢蹊徑,從頭走起。

  我並非不理解學生選錯領域、想轉系的原因,而是訝於他們的缺乏決斷力。我一直都知道,有些人在選填志願時,並沒有深入了解學校所開設的課程是否合乎他的志趣,他可能只看排名和科系名稱,便決定了理想志願,待一腳踏進後,才赫然發現他想學的和系上要他學的,竟是天壤之別。

  舉例來說,我常聽外文系的學生抱怨系上開了太多西洋文學課,她想學的應用語言課程卻編列不多。我反問她:難道在入學前沒有先試著了解系上的開課走向嗎?她回答我:哪有想那麼多,反正都是外文系,她當然是從排名前面的開始填起。

  這位同學雖然不喜歡文學,總算還是對英文有興趣。有些學生明明喜歡藝術,卻偏偏跑去念工科,每個學期都在留級邊緣中驚險渡過,在轉系、不轉系的念頭中茫然走完大學四年。問他既然喜歡藝術,為什麼卻要念電機?他說父母告訴他,搞藝術沒前途,要他以後當工程師,有紅利、還可以年終配股;問他既然這四年來都和電機培養不出感情,為什麼不壯士斷腕,早日為自己的藝術之夢開一扇窗?他說一來父母會反對,二來他總想,雖說不喜歡當工程師,但至少這是條安穩的路,更何況再怎麼討厭,也在這上頭花了不少時間,要捨棄還真是拋不下。

  每每聽到這些學生的陳述,我心中總有無限感慨,還有更多的擔心。我感慨,當父母在和孩子討論志願時,他們分析的重點總在這個學校的排名是第幾?選這個科系將來可以賺多少錢?當大人們的價值觀被數據化,興趣這個抽象的東西因為無法具體的用數字定義,往往在決定孩子志願這樣的人生大方向時,被擺在一邊。許多家長不是不知道他的小孩讀的雖然是有「錢途」的熱門志願,卻是讀得天人交戰、心灰意冷,但他們總是告誡孩子:「你要忍,忍的下去就是你的,將來等你畢業,賺大錢、有了社會地位,日子才會好過,大家都看得起你,一切就值得了!」

  這樣物化卻又制式的成功定律,是許多社會大眾的信念,因此父母、師長也這樣教育我們的下一代,無形中變成了一種傳承。我曾經出過一道題目給學生,我問他們:「How would you introduce your friend to your family when he or she pay a visit to your home for the first time?」大家千篇一律的回答總是像下方這樣的標準公式:

  「This is my friend Jennifer. She comes from Taitung and now she is majoring in the Department of Visual Communication Design.」

  這樣的介紹方式當然沒錯,可是當我要學生除了保留人名,把朋友家住哪裡、讀什麼科系這些具體資料拿掉,改以抽象的敘述方法再重新介紹一次,大部分的人都倍覺困難。

   想來也是,今天要是一位學生對著他的爸媽說:「我的朋友住在一個被白雲圍繞、群山歌唱的地方,她讀的是和色彩為伍,以創意為家的科系,」他的父母一定想說,我的小孩是不是發燒了,怎麼講出這麼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來?

  在這個以數字、物念做為價值導向的社會,沒有人會關心你是不是來自一個被白雲圍繞的地方,大家想知道的是:那是個繁榮的城市,還是偏僻的鄉間?住的是價值多少的房子?父母從事什麼職業?家裡有多少錢?也不會有人在乎你讀的科系是否創意無限,重要的是將來能找到怎樣的工作,能不能海撈個幾萬千。

  高薪、高社會地位當然算是成功,但絕不該等同於「成功」二字。一個人如果只是盲從大眾所定義出來的成就指標,而不問自己喜歡做什麼,能做什麼,就算他能坐擁財富,掌握權勢,心中難免還是有所欠缺。更何況,我們不難發現有許多人在那條通往「錢途」的路上受挫,最終只能不甘願的屈就一份夠溫飽、過得去,卻沒有任何理想性的工作。

  很多父母親在替孩子考量志願時,總會幫他們剖析現實的殘酷,一再告訴他們「興趣不能當飯吃」。但我總是對學生說:「你要知道你的興趣是什麼,唯有這樣,你才會真正快樂,而你未來的就業之路才能走得久遠。」

  我的長輩、老師和朋友們都說我是個不切實際的人,總想把夢想當飯吃;但我總是反駁他們,我就是太過實際了,才堅持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因為我知道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年,轉眼就過,怎能浪費在自己不喜歡的事物上?更重要的是,我堅信唯有喜歡你選擇的科系、工作,你才會真正用心付出,而你身邊的人,才能因你的付出而受益。

  十年前當我這樣告訴我身邊的人時,他們總是說我在癡人作夢,但我也癡人作夢,但我也以行動慢慢證實該如何築夢踏實:

  在我高中畢業前、選填志願時,除了外文系,沒有選擇任何其他科別。當時還不是全民學英文的時代,家人、親戚擔心我以後出路有限,建議我填商學院,但我還是一意孤行;只因我喜歡中國文學,所以想領略世界文學之美,也因為我一直一來都想用英文寫一本介紹台灣文化的書,所以才以外文為志願,想徹底磨好自己的英文底子。卻沒料到一路走來,英語學習的風潮反倒是愈吹愈盛。

  念研究所時,我有幸成為所上唯一的中等教育師資保障名額,在那個還沒有「流浪教師」一詞的年代,成為國中老師或高中老師,是許多文科研究生的目標。就曾有位學弟告訴我,他是因為這所學校容易修到教育學程,才決定讀研究所的。但我這個浪漫主義者上了幾次教育學程的課之後,就體認到中等教育著重升學的走向和我的志趣並不相符,因此便毫不猶豫的放棄了。

  那時熟識的朋友莫不一邊佩服我的勇氣,一面搖頭嘆息;不熟的人,就在背後竊竊私語,評論道:這是個愛作夢、不知道現實殘酷的傻瓜呀!

  但就在我研究所一畢業,找到大專院校的教職時,耳語慢慢消弭了。到近幾年,念完師資班的同學還在為教師會考煩惱時,不免會有人說:「哎,還是妳聰明,趁早放棄,不像我們雖然知道錄取希望渺茫,但學分都修完了,證書也拿到了,這時想放也放不下。」

  我對這些今昔之比的說詞並沒有特別的感觸,我只是替那些還在為出路煩惱的老友擔心,但一邊還在做著我最實際的夢想。

  有一天,我突然告訴我的同事們,我要辭職去讀博士班,大家驚道:「妳不怕回來找不到工作嗎?台灣的教職市場已經快飽和了,就算妳讀完博士回來,也不見得能進去好學校。」

  同事們的分析自是有理,但我知道這條路我若是不走,三年、五年之後,怕是牽掛更多。我也明白,自己真正的志趣是和學生們分享文學、哲理之美,但要當一位在大學教西洋文學的老師,光有碩士頭銜和學識是不夠的,我需要博士學位。於是在那一陣失業潮中,我辭去了一份月薪六、七萬塊的工作,去追求一個不知道結果的未來。

  這個舉動讓我再次成為朋友間的焦點人物、茶餘飯後的話題。有人說,既然都要花錢、花時間念博士了,為什麼不讀個有用點的學位?念文學,也太冷門了吧!最有意思的是有位以前的同事,在我準備博士申請的那段期間,每隔一陣子就會打電話來問我「後悔了沒」?家人每次對別人提到我,總是會說:「沒辦法,她就是得了骨質疏鬆症,怎樣也彎不下身去為五斗米折腰。」

  老實說,我從不認為自己所做的事和勇氣(或者有人會認為是傻氣)有什麼關係,而我也絕非不把「五斗米」放在眼裡,我只是基於更長遠的眼光,在貫徹「最實際的浪漫主義」。我不擔心畢業後找不到好學校教書,因為在我眼中,學校沒有好壞之分;我也不煩惱自己讀的是冷門科系,因為對我而言,學科沒有冷熱之別,唯有喜不喜歡、適不適合罷了。

  不適合的路,就算「錢途」再燦爛,怕是怎樣也走不遠。選錯科系、入錯行,沒有關係,自己審時度勢後,要能做出判斷,懂得放棄。

  我們都有寫過報告的經驗,有時開頭不錯,卻慢慢的走偏了,最後硬下了個不倫不類的結尾。其實寫作的人寫到中途時,早就感覺不對勁,但卻常常告訴自己:要從頭寫起多麻煩,而且前面寫的東西不就盡付流水,多可惜呀!還是算了吧。

  這種將錯就錯的想法,只會讓你最終一路錯到底。大學畢業時,才在想:「如果我能改念另一個科系,該有多好。」臨要退休了,才在感慨:「哎,真是捧錯飯碗了,為什麼一切不能從頭來過?」時間就在你的猶豫不決中,飛快走過;最後你可能拿到了人人嚮往的名校學位,達到社會期望的定位,但卻始終鬱悶、茫然,難道這樣就叫成功嗎?就是了解現實嗎?

  再說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一輩子熱門?如果你基於現在的普世價值,選了一個不滿意、卻充滿前景的科系,待熱潮退去,你的畢業證書貶值,你會自顧自怨的。而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你卻有一輩子的時間能讓它增值。有興趣當靠山、做後盾,路才能走得長久。這是浪漫,卻也是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