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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疏遠近

人人感受不同,
你覺得他是你的貼心密友,他覺得你們只是點頭之交。
就像在星巴克買咖啡,其實Tall就是小杯。
一切都是相對而言。

待人處世的第一步,就是分清楚親疏遠近之別。親疏遠近這種事情看似容易,事實上跟在網拍買東西,所謂電腦螢幕的色差一樣多變。每個人的電腦解析度不同,螢幕是偏紅偏藍,賣家拍照燈光是黃是白,或身為買家的你眼睛是否脫窗……導致你根本就不知道在每個人的眼裡實際看到的是什麼顏色,更不能確知東西送到你手上時,是否一切如你所想(而在網路上買東西是可以退貨的,人際關係則沒那麼容易……呃,應該是很難吧)。

關於這件事情,可以總結為一個問題,那就是:「我跟你有那麼熟嗎?」面對陌生人時,我們自然可以迴避彼此的目光。有此一說:報紙當初設計成這種尺寸,就是為了可以在公共運輸系統上打開,遮住臉,不必跟別人的目光相遇。但人在江湖總不能隨身帶著報紙,因而現在大家都忙不迭的將手指黏在智慧型手機的螢幕上。

所以,分清楚熟度是最重要的。此時可以畫出一個量表,從完全不認識時的避免目光相接,到有點認識時的點頭打個招呼,一直到真的深入了解時的掏心掏肺,暴露自己最隱私、脆弱的那一面。如果沒弄清楚,在陌生人面前掏心掏肺可能會被當成瘋子,在熟人面前還不能與他們目光相接則會被當成自閉。因此,熟不熟,有多熟,是人際關係的基石。

問題是,這個基石不是穩定的,它甚而是隨時在流動的。就像前面說的,人人感受不同,你覺得他是你的貼心密友,他覺得你們只是點頭之交。就像在星巴克買咖啡,其實Tall就是小杯。一切都是相對而言。
一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感受可能完全不同。「你肥死了」這句話,路人說你可能要跟他打架;媽媽說你可能要去看心理醫生,談一些缺乏自信的問題;好朋友說你可能會回他:「你黑眼圈才重咧,賤貨。」(等等,是我人際關係扭曲了嗎?) 

路人和媽媽應該沒有定義上的問題,但說到好朋友一詞,就百轉千迴了。友誼這種事情說簡單很簡單,你跟這人認識,彼此不討厭對方,有點共同的話題,就算建立起友誼了。但怎樣算至交好友,怎樣又算點頭之交,中間有一大片灰色地帶等著跨越。

我翻出以前的畢業紀念冊,固然有些朋友是至今還有聯絡的,但也有些寫著「我們是一生的好友」這種大話的人,早就斷了音訊不知他此時身在何方(看他結婚時會不會用紅色炸彈炸我是最後一絲希望,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憑空給人一種難相處的形象,所以等閒沒人敢輕易炸我)。

對紀念冊上的句子,什麼「友誼永恆」、「難忘回憶」,其實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一個女同學,她在我的畢業紀念冊裡寫下「萍聚之緣,點頭之交,珍重再見」這十二字。此時我感到有點後悔,沒跟這麼酷的女生更深入認識。我很喜歡這些話散發出來的淡然,當時才十多歲的人總想著朋友是一輩子的事,但她瀟灑的致贈我珍重再見,這是我如今對大部分友誼的概念。

聚散無常

在人的生命裡面,朋友總是來來去去的,不像親人有切不斷的血緣關係,也不像愛人曾經有枕畔的耳鬢廝磨;友誼就像所有的感情一樣,不經考驗看不出它的厚度來,但往往現實的蒼涼就是,友誼是禁不起考驗的。首先,我們沒有資格要求別人替我們分擔生命裡的痛苦,我們也往往沒有能力分擔別人生命裡遇到的痛苦,大多時候,懂得就已經太珍貴。要能安慰,甚至解決,才是真正偉大的友誼,但是,不對友誼抱過度的期望,不要想從友誼裡榨出過多的東西,就不會因此而感到遭受背叛。

誰不喜歡熱熱鬧鬧開心嬉笑呼朋引伴一起去某個地方,做某件事情?有時候在社交場合酒酣耳熱之際,我也會跟好久不見、甚或初次見面的朋友擁抱咬耳朵,彷彿多麼親密,但如果真要說這中間有什麼珍貴值得永遠留存的東西,我則是經常懷抱著疑問的。

談到親疏遠近,我永遠的距離是疏遠。這不是故作姿態,而是這樣符合我的性格。《紅樓夢》裡寶玉喜聚不喜散,聚時開心,散時惆悵,但也無可奈何。黛玉比他聰明些,早早想通了所有事情都有散的時候,所以喜散不喜聚,以免承受散時的惆悵。我活過了他們兩個在書裡的歲數(事實上是幾乎活過了他們兩個相加的歲數),所以體認到這兩種態度其實是不同程度的幼稚。

聚時歡喜是人之常情,但若因散時惆悵而抹煞了歡聚的價值,那也太過極端。林黛玉今日如果走進綜合醫院,除了被診斷出肺結核以外,應該還有憂鬱症。相聚時,我盡量享受那個歡喜,散時也不會因此怏怏不樂,這場散了,還有下一場呢。獨自從熱熱鬧鬧的地方搭計程車回家時,我心底是很平靜的。我跟朋友閒談時歡喜,被記得需求喜好時高興得耳根發熱,但有時候人的確沒法控制他或你,要從彼此的生活裡淡出。

朋友是親疏遠近?我認為親時很親,近時很近,但要疏遠起來也是彈指之間的事。出於某種自我保護的心態,我很少會把心底的祕密告訴別人,對於願意跟我分享祕密與脆弱的人,則會對他另眼相待。我認識的人不多,願意稱之為朋友的人更少,對於朋友滿天下的人,我一方面羨慕他們磕頭碰腦都可以遇見認識的人,猶如花間蝴蝶,另一方面又不懂怎麼能同時維持那樣龐大的人際網路。如果以團體來比喻,有人的朋友圈是廣收會員,而我的則是一個極為私密的小型俱樂部,而且每層有不同的鑰匙,真正親的人或許能進到倒數第二間,但最裡面的那間還是只有我一人持有鑰匙。

當然,把跟自己交朋友比喻成加入審查嚴苛的私人俱樂部,未免有種討人嫌的自抬身價感。大多數所謂的朋友,其實打牙犯嘴聊聊八卦就可以維持基本的人際關係,然而,沒有什麼比擁有共同的敵人或共享祕密更容易建立起友誼了。

那些永不停歇的閒言

不管是被喜愛還是被厭惡,總多少奠基在被討論上。我們一天花在閒言閒語的時間,足以好好的花點時間來談閒言閒語本身(好拗口的一句話)。所謂的閒言閒語,從小學時代說誰愛誰,到上了班以後開始碎嘴別人的工作表現,誰如何逢迎拍馬加薪升官,誰有昏睡症,都可以包括在其中。
其他家常瑣事更不消說,離婚結婚又或者怎麼還沒結婚(拜託不要再問我了),未婚生子或久婚不孕,婆婆怎樣丈母娘怎樣,個人的健康問題,乃至小孩的成績或身高,都是茶餘飯後閒聊的素材,比一杯熱茶還去油解膩幫助消化。

我們的社會完全沉浸在閒言閒語的喜悅裡,媒體也有大半建築在閒言閒語的基礎上。名人的私人生活由彷彿黏附在他們背後窺視的人講出來,讓我們也好像身歷其境,間或有人出來闢謠,但闢謠的版面永遠比不上謠言的版面。

其實,謠言或八卦,本來成立的要件就不包括它是不是事實。它根本不需要是真的,只要聽起來像真的就好,所以我們都希望女明星私底下是賤人,愛家形象的好男人可能不時跟小模上賓館,因為我們自認了解人性,所以會願意相信那些符合我們臆想的流言。

我們之所以不愛看謠言被澄清,除了在你熱烘烘的情緒上澆了一盆冷水外,我們的判斷力和道德標準也間接的被質疑。畢竟講人閒話這種事,永遠帶著罪惡的快感,我們何嘗不覺得那些不道人是非的人清高偉大,但如果要跟他作朋友……我想還是算了。

交換八卦鞏固友誼

人類從史前時代開始,一向都是採集交換的種族。從前將採集的野生漿果或鳥蛋彼此交換,維持了社群間的緊密關係;現在則採集各種閒言閒語,彼此交換以維持社交網絡。

閒言閒語的要素是祕密。大家可能認為,祕密就是不可以告訴別人,必須要保守的東西。其實根本不是。

那天我搭捷運,旁邊有一幫太太,其中一位太太(姑且叫她王太太好了)以響徹雲霄(或者以那天的情況來說,響徹整個淡水線車廂)的聲音說:「那個劉太太她房子賣了一千七百萬。」在太太們紛紛發表意見的同時,王太太又再度大聲說:「她叫我不要講。」是啊,不要講,但整個車廂的人都知道劉太太的房子賣了一千七百萬。在到達石牌站之前,我就已經知道劉太太的兒子在哪裡上班,為什麼還沒結婚,還有劉太太即將要搬去哪裡。這些都是劉太太叫她不要跟別人說的。

此時大家一定覺得,王太太真不夠朋友,就這樣把劉太太的隱私公諸於世。事實上,我覺得要求別人守密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如果不希望對方把你的祕密公諸於世,那應該一開始就別說。如果連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又怎麼能寄望別人替你保守那些你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呢?

如果我們細分八卦的價值,那「醜聞」就是最稀少又可口的果實,其他的小零小碎依重要性遞減大概是鳥蛋到昆蟲到草根樹皮那樣的比喻,祕密則是一種調味料(或玩個諧音,祕密就是「蜜」,能夠把最乏味的草根和樹皮都變甜)。如果你想把一件無聊的事傳得盡人皆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前面加上:「我告訴你一個祕密,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喔。」

(更多精采內容請見《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