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投身國衛院

在吳成文推動諸多學術研究的基礎建制時,已經發現台灣在生命科學研究發展的瓶頸,台灣勢單力薄,若希望在國際舞台上勝出,必須整合力量,團結合作,方有機會爭雄國際,這是吳成文與許多院士認為必須成立國衛院的背景因素之一。

1991∼1995
擔任國家衛生研究院規畫小組及籌備處主任

1992∼1997
中華民國細胞及分子生物學學會會長

1995
當選亞太細胞生物學會會長

1996∼2005
擔任國家衛生研究院特聘研究員兼院長

催生國衛院
當一九八八年院士會議建議成立國家醫學研究中心時,吳成文已經深入了解台灣學術環境的現況,除了當下缺乏國際級學者的引導外,國家學術研究的體質非常薄弱。

例如,在一九九○年代初期,國科會生物處的預算約十億台幣,其中用於生物醫學研究為七億多元,概算下來每個研究計畫的補助預算約為五十七萬元,以如此的預算期待進行較深入的研究,的確非常困難。而吳成文在一九八八年回國之際,當時衛生署的科技研究經費只有九千萬,足見昔日生物醫學研究領域的單薄。


總統府專題報告,建議設立國衛院

一九九○年吳成文應邀在總統府國父紀念月會中專題報告「生物醫學研究之現況及展望」,報告中指出了諸多國內學術體質薄弱的因素,更提出具體建議:如何加強研究人才的培育與延攬、改善研究環境及制度、如何健全國家的醫藥衛生研究體系等。

於專題演說中,吳成文建議由行政院邀集中研院、國科會、衛生署、教育部與各大醫學中心等相關單位,參考如美國的國家衛生研究院以及英國的醫學研究評議會(Medical Research Council, MRC)等的組織功能,並衡量國情需要,研擬適當的體系架構,使我國生物醫學研究能有較長遠之規畫。這是吳成文建議成立國衛院的第一次明確演說。

吳成文回台之初,並沒有成立國衛院的構想。不過當他推動諸多學術研究的基礎建制時,已經發現台灣在生物醫學研究發展的瓶頸,因此深感憂慮。

在過去二、三十年間,台灣醫學科學的發展雖有進步,然而因為幅員所限,人才極少,生命科學相關研究人才約只有三、四千人,與國外一所研究型的大學、或是大型的國際藥廠動輒數千人的研究人力相較,數目上差不多。

如此有限的人力與科技進步的國家競爭,的確勢單力薄。台灣如果希望在國際舞台上勝出,必須整合力量、團結合作,方有機會爭雄國際。這是吳成文與海外院士們認為必須成立國衛院的背景因素之一。

國衛院蘊生,整合性計畫起跑

一九九一年,郝柏村擔任閣揆,推動六年國建計畫,衛生署提出成立國衛院的建議,得到政府的核可,當時張博雅署長立即邀請吳成文任規畫小組主任。至此,他念茲已久的心願,終於可以付諸行動。

他希望藉助不同規範的研究計畫,來激勵優異的研究人員進行長期研究,同時打破過去台灣單打獨鬥的研究模式,鼓勵多學門、團隊合作的群體計畫,甚而提供經費給年輕的研究者,支持其具創意的研究。於是國衛院在規畫小組階段,已經透過十分嚴謹的研究計畫審查,促進台灣醫藥衛生研究水準的提升。

這即是截至今日,國內學界仍以得到此項研究預算為榮的「整合性醫藥衛生科技研究計畫」(下稱「整合性計畫」)。

吳成文邀請錢煦院士擔任第一次整合性計畫學術評議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整合性計畫首次舉辦為重要的指標,必須立下典範。錢院士以其嫻熟的行政經驗與卓越的學術判準,依據美國國衛院的規範,將整體學術審查流程運作得一絲不苟。這套公平、公正、公開的審核模式,未來對台灣的學術研究,有著極大的正面衝擊。當時規畫整合性計畫之際,國衛院尚在規畫小組階段,事實上欠缺相關的預算,但是在吳成文對署長張博雅提出此構想,同時說明此計畫的開創模式對台灣學術生態提升的重要性,張博雅二話不說,馬上表示支持,由衛生署擠出預算,使整合性計畫能順利起跑。

而十多年來,每年有將近六十位國外知名的科學家不辭千里而來,集中心力,在五天密集的審查與評比中,以最嚴謹的國際水準,篩選出優良的計畫,並提供最適切的科學建議,這些學者的認真精神,讓吳成文感激在心。「沒有張博雅的遠見與擔當、沒有六十餘位科學家的戮力參與,整合性計畫無法成就今日的景觀。」吳成文對他們是念念不忘。

因為是醫學科學界首次以充裕的研究經費,跨年度長期支持研究計畫,為前所未有的創新,因之吸引國內許多重要的實驗室或是學者參與研究計畫的徵求。徵求計畫必有截止的時間,第一次展開計畫徵求之際,國衛院規畫小組對外公布,一過截止時間,絕不收件。這在台灣也是開先例的創舉,在宣布申請規範時,已經有學界的人士好意地知會吳成文,這在台灣是無法實行的理想。

把持原則,才能有新氣象

「逾時絕不收件」第一次把關的人就是吳成文。於五點截止收件之前十分鐘,吳成文拿一把椅子坐在收件櫃臺前,一到五點鐘隨即關閘不再接受投遞。不到十分鐘之後,有位學者汗流浹背、匆忙惶急地趕過來,口中還直呼:「實在對不起,堵車沒有辦法控制時間。」但是吳成文依舊不動如泰山地婉拒道:「已經過了收件時間了。」

吳成文微笑著堅定婉拒,申請者滿臉錯愕,可以想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來者心裡必然想著,怎麼如此不近情理,才遲到十分鐘,台北的交通難以掌控,這是人盡皆知的……,還有那滿臉埋怨的表情。

第二天從清晨開始,他桌上的電話即響個不停,有醫學院的院長、醫院的院長、以及國內重量級的教授等,來電的原因不外乎為了將計畫修改得更臻完美,所以有點延宕,而且只是一天的時間而已,為什麼不收件?要不就是,這種撰寫的規格國內並不熟悉,因而一改再改,才會誤了時間。還有人說,昨天夜間送達,但是沒人收件等等。

吳成文還是不改初衷,表示收件時間已經截止,如果有好的構想,明年再來投件。他態度和緩一一解說,就是不同意為遲交者破例。

「原則就是原則,不能打破。第一次收件,難免會發生有些規範對國內的研究者來說並不熟悉,例如,研究計畫撰寫的模式,多數人都不了解。所以在第一次審查計畫之後,我們隨即舉辦教育訓練,教導研究人員如何撰寫具國際規範的研究計畫。而透過這次經驗,也讓國內的學術界了解,一項研究計畫從申請開始,就需掌握公正公平的原則,如此大家才能在共同的基礎上,擁有同等的機會競爭。」吳成文所開創的不只是他個人的原則與遠見,也是國家科技生態的新紀元(注一)。

國衛院規畫小組成立

國衛院的成立是政府六年國家建設計畫之一,這個消息吳成文是從報紙上得知的。

之前,行政院改組,原任立法委員的張博雅應郝柏村之邀,任衛生署署長。張博雅上任之後,隨即參加由吳大猷院長召集的國衛院籌設協調會。會中,張博雅非常支持國衛院的設立計畫,她希望吳成文提出初步的構想草案。

吳成文急忙將院士會議等之建議、曾在總統府月會中的報告精要,與吳大猷院長召開的幾次會議之重要紀錄,重新架構組織,快速地將這份構想提交與衛生署。兩個星期之後,新內閣成立的第一項重大施政為郝院長提出的六年國建計畫,行政院希望藉此計畫集中資源,振興產業,同時將我國的經濟工業升級;而衛生署所提出的方案之一即為成立國家衛生研究院。

吳成文讀報之後覺得很納悶,因為事先衛生署並沒有任何訊息表示,將提出有關國衛院的規畫,所以立即到衛生署詢問。

他直接向張博雅署長求證道:「署長您提出的計畫跟我們所談的是不是同一個啊?」張博雅答:「是啊!」吳成文質疑說:「怎麼沒聽署長提過?」張博雅說:「因為時間很趕,所以我把你的構想建議,請企畫處修改之後,就交到行政院了。」吳成文再次問道:「那麼現在要怎麼進行?」張博雅說道:「過不久衛生署會準備好聘書,敦聘你為規畫小組主任,我會在衛生署準備一間辦公室,你現在就開始規畫吧!」

張博雅隨即請來企畫處處長介紹道:「這是中研院生醫所的吳成文所長,以後國衛院的規畫就交給吳所長負責。」吳成文回到生醫所,沒有多久即接獲聘書,衛生署並為吳成文準備了一間辦公室。國衛院規畫小組,就此上馬。

尋得一流好手,跨出第一步

首先必須尋找擅長規畫的人才,這時吳成文想到了國內規畫的一把好手,他是當時陽明醫學院公共衛生研究所所長藍忠孚教授。藍忠孚教授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照護與醫學管理博士,更是當時我國科技舵手李國鼎先生有關醫藥衛生政策重要的幕僚,他熟悉國際衛生政策與管理、衛生經濟學、長期照護政策規畫等,思慮非常周密,個性認真熱心。

這一次,衛生署成立國衛院的規畫小組,正缺乏一流規畫高手,吳成文積極向藍忠孚探詢,是否願意參與國衛院的成立規畫,藍忠孚教授一口答應。現在辦公室已經來了一位大將。有將無兵亦是不能,還需要行政工作人員。

一位生醫所的公共衛生研究助理蔡淑芳正計畫去進修博士學位,她前來向吳成文辭行,吳成文覺得淑芳的個性獨立、任事積極,當其研究室的計畫主持人在美國無法回國督導研究之際,淑芳均能獨當一面處理研究室的大小事項,而如果她對國衛院的規畫事宜有興趣,這亦是一個時機。

吳成文向淑芳提出轉任至國衛院規畫小組工作的可能,淑芳亦是樂意。另一位在生醫所擔任TCOG研究護士的李純恬,因對臨床方面較為熟悉,也在同時間加入國衛院的規畫工作。這即是國衛院肇始的工作同仁(注二)。

規畫國衛院必須擷取他山之石以為借鏡,吳成文與藍忠孚開始搜尋先進國家其國衛院的基礎建制與運作方式。他們將眼光放在英國、美國、法國等醫學科技進步國家的國衛院,同時,也注意到南太平洋的澳洲國家醫學研究評議會(注三)。

選擇了解先進國家的國衛院,在於汲取其成功的經驗,以及了解該國政府如何建立國衛院的機制來激勵科學的發展。以澳洲國家醫學研究評議會為借鏡,在於澳洲國家醫學研究評議會的歷史最短,人口與台灣相似,研究的經費亦不若先進國家,但數年來提振澳洲的學術研究,卻已有相當的成就。

他山之石,足以攻錯。吳成文與藍忠孚兩人,日夜不停地討論、商議、腦力激盪,期待在最有效率的時間內,規畫出我國國衛院的藍圖。

不斷說明溝通,新機構啟始不易

有人說,如果國衛院不是由吳成文肇基的話,也許早已胎死腹中了,這話離事實不遠。國衛院在成立的過程中、甚至是成立之後的組織運作與研究規畫,真有如船行浪中,峰高於頂,而且是一浪起一浪繼,掌舵之人若不是有超強的毅力與決心,早已舟折浪中。

當年行政體系成立國衛院的共識逐次醞釀,從中研院、衛生署、教育部,一般而言均無異議,而主掌我國科技政策及預算的國科會,並沒有表示支持的意見,因其尚未完全了解國衛院的功能。

有一次當時的國科會主委夏漢民先生詢問吳成文道:「聽說在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比國科會(國家科學基金會)的規模還大?」吳成文回答說:「的確如此。」夏漢民先生驚訝道:「是這樣子啊!那如果台灣成立國家衛生研究院,國科會不就要關門了嗎?」

雖只是玩笑一句,即可以知道,建立新機構以及分享到研究的預算及資源,在起步之際的認知差異了。

多一個新的機構,自然會多一個競爭與比較的對手,就學術研究來說,這原本是良性的互動與激勵。但是十多年前的台灣,研究預算由單一機構提供,而且學術良性競爭的觀念尚未建立,因之自國衛院成立迄今,一路顛簸,並時常引起爭論。這也是國衛院在規畫時刻最艱難的片段,因為吳成文必須不斷地說明、溝通。

辦了一百五十場說明會

首先學界與醫界都不明白成立國衛院的必要性,很多人都質疑,既然已有了中研院生醫所,為甚麼還要成立國衛院?

吳成文必須再三解釋道:中研院為我國最高的學術研究機構,主要職掌為進行高深的學術研究,生醫所的研究人員並沒有擔負解決我國重要醫藥衛生問題的任務;兼之中研院的組織法中沒有醫師與護士的編制,難以進行長期的臨床研究;更何況中研院的架構與醫界並沒有淵源,在功能上難以與醫界協力合作,以進一步提升我國的醫學研究水準。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現實的問題,吳成文回國五年之後,生醫所已經成為中研院當時二十個研究所中最大的所,業已占據中研院最大的研究資源與人力,如果生醫所尚須承擔如國衛院的職務,勢必還要增加預算、經費、人力,這會造成中研院內研究資源的失衡,對其他的研究所相對的不公平。

這段時間,吳成文在全省舉辦成立國衛院的說明會及座談會。除了闡述為何要設立國衛院的原因,吳成文最期待的是聽取各方的意見,並於會中與大家面對面充分的溝通。此種說明會,總計到國衛院成立,共舉辦了將近一百五十個場次,足見吳成文行事之認真,以及絕不草率的性格。

在不間斷的說明與溝通下,終於使醫界及學界達成共識,一致贊同國衛院的成立。後來國衛院的設置條例在立法院審核時,全國各醫學院院長、主要醫院院長,以及醫師、藥師公會等均去信給每一位立委,表示對設立國衛院的支持。這是醫學界對國衛院最真誠的回應。

行政阻難,國衛院出師不利

藍忠孚教授及規畫小組成員日夜不休,半年後就將規畫報告順利送交行政院。奇怪的是,規畫案在行政院研考會延宕了將近一年,沒有下文。吳成文打聽之下才得知,承辦人員對國衛院的案件百般挑剔。這位研考會的承辦人原在衛生署工作,後來因故被調離衛生署,不知是否因此百般地刁難國衛院的規畫報告。等待是一件相當煎熬的事情,在數度溝通仍然停滯不前的焦慮中,又聽聞內閣即將再度改組,新內閣於半個月之後產生。這時行政院的祕書長為政界受人尊敬的王昭明,吳成文急得不得法,於是在最後的兩個星期,面見王昭明,請教解套的方法。

王昭明指點了一條明徑,表示這件事必須讓行政院長郝柏村了解。吳成文再火速與郝院長約下時間,直接向院長呈報這一年多以來,國衛院的規畫案件滯留在研考會的始末。郝柏村相當不高興,要求研考會於一個星期內交出國衛院的規畫報告。國衛院規畫報告終於到了祕書長王昭明的桌上,但這真是一件非常難以批示的公文。

送到祕書長案上的陳核意見,寫了長達八頁共九大理由反對設立國衛院,此種意見陳到上級,真的是考驗上司的處理功力了。

吳成文事後知道王昭明的簽辦意見,非常佩服王昭明在行政運作上的老練與分寸。當王昭明見到此文時,正是郝內閣倒數的最後二日,於是他在文中批示:留待下任院長裁決。此裁示,為國衛院預留了將來的生機。

不過隔日報紙已經刊登出國衛院出師不利的消息,標題是-國家衛生研究院「胎死腹中」。幾乎是宣判了國衛院的死刑。

內閣改組,國衛院起死回生

辦公室的同仁沮喪極了,有人落淚、有人錯愕,尤其是執行祕書藍忠孚教授。他不眠不休地將規畫報告完成,之後南北趕場舉辦說明座談會,對國衛院的成立充滿期待,接著又經歷漫長的煎熬等待,如今似乎這一切的努力將盡付流水,國衛院的成立看似已經微乎其微了。

在這一段最沉悶的時刻裡,倒是吳成文還相當穩得住,他不斷激勵規畫小組的同仁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不要沮喪,重點是我們都盡力了。再說未來的情況如何還不一定,我們不要放棄!」

吳成文也非常了解藍忠孚的心境,對藍忠孚來說,這個希望的落空相當大。這時適逢藍忠孚於陽明醫學院的年休假時間,他對吳成文說,想藉著年休假的空檔到哈佛大學充電一年,所以計畫離開規畫小組。

他依依不捨地送別藍教授,心中想著,國衛院將來若真能成立,也一定要借重藍教授的長才。

新內閣由連戰繼立,繼續聘請王昭明為行政院祕書長。連內閣第二天,國衛院正好召開諮詢委員會,吳成文即與國衛院國內外的諮詢委員們(注四)一起面見連戰,希望連戰重新評估國衛院設立的可能性。

醫界大老以及國內外科學家們如此同聲呼應設立國衛院,連戰隨即裁示重新評估本案。由祕書長王昭明組成的指導小組,重新審核國衛院設立對國家的需要性與合宜性。

一個月之後,行政院消息傳來,已經通過國衛院設立的案件。規畫小組的同仁雀躍萬分。隔日,報紙媒體又以大幅的標題報導︱國家衛生研究院「起死回生」。自規畫到行政院通過本案,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終於出現曙光,現在規畫小組的同仁又有人喜極而泣,與之前同是落淚的情況相較,真是一南一北落差極大。


葉明陽教授就定位,進軍立法院


國衛院的規畫案在行政院通過後,衛生署即刻成立國家衛生研究院籌備處,並聘請吳成文為籌備處主任。國衛院籌備的新時代開始了,當下最重要的工作是立法院通過設置條例,這是吳成文所不熟悉的,於是他又開始請教對立法相關事項熟悉的人。

他請教熟悉國會運作的人,問道:「一個新機構籌備成立,需要多久時間?」對方回答:「不一定,可以三年、五年,也可能一直等待,根本排不上審議。」這幾乎是一個沒有期限的回答。

無論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執行祕書人選了。規畫小組時代的執行祕書需要純熟的規畫能力,藍忠孚教授為不二人選。現在一來藍教授已經出國,二來籌備處的執行祕書需要面對面到立法院與委員們溝通、遊說,需要一位勤快、熱心以及願意跑立法院的學者,這種人選在學術圈中,還真需要點著燈籠細細尋找。

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吳成文想到了曾經在生醫所合聘的葉明陽教授。葉明陽教授為國防醫學院醫科畢業、美國華盛頓大學醫學院博士,專研免疫學、微生物學,為一位傑出的科學家。葉明陽的個性外向,善與人溝通,喜交友,為人非常熱誠,當時擔任國防醫學院微生物與免疫學研究所教授兼所長,與吳成文亦相熟。所以當吳成文主動邀請他為國衛院操槍上陣時,爽快熱心的葉明陽一口就答應了。

一個國衛院新的時代又開始了,離開挑燈夜戰討論與研議的歲月,日後在立法院也是三更燈火五更雞地奔走,吳成文與葉明陽兩人從對立法院的生態、運作完全不了解的情況下,一路顛躓跌撞,一關一關地去遊說、去拜會、去面見委員諸公,兩位學者為了國衛院的成立,真是備嚐辛苦。

尤其是葉明陽教授,擔任國衛院的執行祕書只有微薄的車馬費,與吳成文一樣是義工。但是為了了解立法院的組織運作,他積極與各位委員建立關係,最辛苦的時候是守在立法院議場外,等待漏夜審查的院會結果。

吳成文對葉明陽教授迄今還是感激不已,他說:「沒有葉明陽教授在立法院的賣力奔走,國衛院不會成立,他是國衛院通過立法院審議的大功臣。」


第一次會議,國衛院未過關


重觀國衛院的設置過程,還真是險中求生,高潮迭起。國衛院籌備處於一九九三年成立,九月份立法院新會期開始,由委員會排入議程審查國衛院的設置條例。當時的立法院院長為國民黨籍的劉松藩、副院長為王金平,在立法院,國民黨為最大黨亦是執政黨。民進黨以及新黨是在野的反對黨,雖然人數不如國民黨,但是在議事上具有很強的扞格作用。所以他倆開始進行拜會三黨委員的行動。

吳成文想著,自醫界出身的立委,因為有醫學的背景,應當比較容易了解成立國衛院的必要性。例如國民黨的黃明和、楊敏盛,民進黨的洪奇昌、沈富雄,新黨的郁慕明等,是他們積極溝通、說明的對象,後來,得到他們的強力支持。

在他們如此輪番的溝通、遊說、拜會中,立法院委員會的程序委員已經排上國衛院的審議時間,當日輪值的主席為民進黨的李慶雄委員。

李慶雄委員今已罹患癌症謝世,當年他在主席台上主持會議,為國衛院把關一讀的程序,非常認真。他並在會前教導吳成文於委員會中,應當如何應對委員的詢問。吳成文一直非常感激他的協助。

當天在委員會的會議中有兩位委員,其中之一為新黨的李勝峰(注五)。李勝峰委員詢答之時即表示反對的立場,所持的理由是台灣有許多財團法人弊端重重,「上台是高官有權、下任是高薪有錢」,因此他反對政府巧立名義,再設立一個財團法人的機構。


財團法人機制,諸多考量


李勝峰所言未必沒有道理,國內的確有些財團法人的運作有其弊病,所以吳成文急忙解釋說明道:「將來國衛院一定會接受政府的規範與民意機構的監督,而且國衛院與一般的財團法人不同,它是一個有任務使命的學術研究機構。」

國衛院採財團法人的因素在於考量學術的自主性,以及提升與世界競爭人才的彈性。由於財團法人在體制上非政府單位,晉用科學專才,可不必受到公務人員法規的局限,因此在國際上與他國角競科研人才之際,具有磋商的空間;兼之,參與國際科學事務的學會與研討會時,也不會因為海峽兩岸之間的政治矛盾而遭致排拒;這些因素均是諮詢委員們在規畫國衛院時的考量。

其實在科學先進國家,類似國衛院的組織,如英國的醫學研究評議會亦是財團法人的組織形態,其經費由政府科技部編列,逐年捐贈給英國醫學研究評議會;多年來英國醫學研究評議會的學術成就,無論是數十年前的試管嬰兒、近期的幹細胞等,均是國際翹楚。國衛院也希望以先進國家為師,來開拓我國在世界生命科學舞台的領地。

當然這些背景思考因素,必須由吳成文與葉明陽親自一一到委員的辦公室,逐一加以解釋說明。


見識議場問政百態


第一次到立法院的議場,方見識到委員問政奇景,吳成文並非政府官員,雖是審查國衛院的設置條例,但主角還是主管機關的衛生署。衛生署當日由副署長石曜堂與會,吳成文與他事先已經有共識,在不違背國衛院學術自主的前提下,希望國衛院的設置條例順利過關。

那一日審查,有一位委員質疑國衛院為何要設立三個副院長,他說:在全國最高的民意機構立法院只有一個副院長,區區的國衛院哪需要三個副院長?所以,如果不修改此條,他不會讓國衛院過關。

在立法院的議場,委員沒有「要求」你上台,你是不可以解釋說明的。吳成文當然無法對該位委員說明,國衛院需要學術副院長、行政副院長等因素,為求設置條例能夠通過,只得讓這位委員大言一句給刪改了。

諷刺的是,現今國衛院因為學術業務的需要,董事會再度提出增設副院長二至三名的建議,設置條例的修訂已獲主管機構衛生署的同意,這一次國衛院又必須將設置條例送交立法院審議。這一來一往,延宕十年,當年的委員已不在其位,此種粗糙的問政文化,其影響所及難以估算。

但是另一件事情卻是吳成文堅持與不退讓的。一位委員認為國衛院沒有理由在其他相關的機構設立分支研究單位,所以執意要刪除。

這一次吳成文向副署長石曜堂表示必須自己上台說明,他在台上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國衛院設立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促動醫界的合作、整合醫界學術研究,建立全國的醫學科學學術網絡,這一條萬萬不能刪除,否則設立國衛院的目的將蕩然無存。

這是在議場上被詢答之人一向不會說的話,因為多數人均不敢反駁委員的看法,沒想到吳成文赤裸裸地說出來,讓主席李慶雄委員急打圓場;因為主席的出面,以及吳成文在台上的堅定,這位委員方才退讓,使得該項條款有驚無險地通過。但是這樣逐條細讀下來,時間就延宕了,一場會議下來,當然是進度緩慢。吳成文與葉明陽算是見識了這委員會的會議,也讓他倆稍稍了解所謂立法院的問政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個需要送立院審議的財團法人
國衛院的設置條例尚未審議完備,還需要安排第二次的會議,立法院的門檻算是跨了半步,只不過下一步應當如何走,吳成文一時之間雖無頭緒,但直覺認為要打鐵趁熱,一定要在這一會期於委員會議中過關。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吳成文與葉明陽在打帶跑的策略中,再次集中拜會的人選,他與葉明陽又去拜會委員李勝峰,再次說明國衛院與其他財團法人不同,除了體制如英國的醫學研究評議會即有先例之外,成立財團法人也是期待組織能具有更大的競爭彈性,未來在延攬人才與因應世界生物科技的快速變化上,能夠擁有及時反應的能力。

李勝峰對於吳成文的解釋表示可以接受,不過一再強調立法院必須能夠監督國衛院的運作以及了解其績效,這一點吳成文深表認同。

日後國衛院設置條例二次審查之際,特別於第十五條註明:「本院於年度開始前應擬定工作計畫及收支預算;年度終了後應編具工作執行成果及收支決算,由董事會通過後陳報主管機關,再由主管機關報請行政院轉送立法院審查。」這即是國衛院每年的工作計畫以及預、決算除需要陳報主管機構衛生署、行政院主計處之外,尚須經過立法院審查之因,為我國第一個需要經過如此謹慎監督的財團法人。

第二次委員會議中,最讓吳成文印象深刻的是國民黨立委關中的質詢。他認為行政院正在推動行政機關瘦身計畫,卻仍提出國衛院的議案,這是行政院以財團法人的名義,達到膨脹行政機關之實的手段,他要求行政院長立即到立法院來答詢。那時行政院長因公不克前來,行政院祕書長前來說明,當王昭明到場,他不急不緩答道:「國家衛生研究院是未來國家發展必須的機構。當然不當的單位要瘦身,但是肥肉要減、瘦肉要增!」王昭明一席話,說得關中與其他委員含笑點頭。國衛院的設置條例終於在立法院委員會一審通過。那一天吳成文與葉明陽高興極了,感覺這來來回回在立法院的磕頭、拜會、遊說、溝通,雖然是辛苦,但是終於有瓜熟蒂落的感覺。


不得其門而入


吳成文說:「委員會通過之後,我與葉明陽興奮極了,以為國衛院的設立已經沒有問題,後來才發現我們還真的是沒有經驗,高興得太快了。」過了這個會期,新會期開始了,已經半年了,完全沒有消息。國衛院像是沒有人關心的孤兒,在塞車如麻的議案中,消失了。

要排入院會二、三讀是最重要的時刻,如果擠不進去,將如同執政黨仍在排隊的五千餘個議案一般,不見天日。

葉明陽又去打聽,之後對吳成文說,排院會議案程序的是國民黨黨鞭廖福本委員,所以兩人決定鎖定對象去找廖福本。

透過總統府祕書長蔣彥士的介紹,終於約到了廖福本委員,時間是早上十點鐘,吳成文與葉明陽準時到廖福本的辦公室。祕書告知委員還沒有進來,所以兩人就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辦公室人來人往,沒人理會他們。一個小時過去,廖福本沒有回來,他們還是等,祕書也沒有來告訴他們老闆何時會回來。又過了半個小時,廖福本像艘大船一般挪進來,他對兩人視而不見,一屁股就坐下來,低著頭似乎在批公文。

祕書對他竊竊耳語,他沒有反應。這時候一位拿著公文模樣的工作人員與他說了話,他在文件上簽了一下,那人又出去了。吳成文與葉明陽因為不知道廖福本委員在忙些什麼,所以也不敢打擾,悄而無聲地坐在那裡。已經接近中午了,廖福本突地站了起來,龐大的身軀又移出辦公室。

吳成文覺得不對,起身問祕書:「委員出去了嗎?」祕書回應:「委員有事出去了。」「請問,什麼時候會回來?」他非常客氣又問。「不知道耶!」祕書答。兩人面面相覷,亦不得要領,只得再等下去。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廖福本還是沒有回來。吳成文判斷今天是沒有辦法與廖福本談到話了,所以與葉明陽離開了辦公室。這是第一次與廖福本見面的經驗,他倆人坐在辦公室將近三個小時,廖福本連正眼也沒瞧上他們一眼。

第二次約見,吳成文與葉明陽也是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見廖福本進入辦公室。廖福本還是坐到他先前的那個位子,也沒有跟客人打聲招呼,低著頭像是批公文的樣子,這時候有一個人進來跟他商量好像是排什麼順序似的。

吳成文很著急,明明跟他約好,但是廖福本就是不理不睬。這時候,那個人又出去了。吳成文忍不住了,走到廖福本的身旁說:「委員,我知道您很忙,我是中研院的吳成文,是總統府祕書長蔣彥士先生介紹來訪的。有關國衛院設置條例的事情,希望您能排入院會。」

廖福本望了吳成文一眼,說:「我知道這件事,你等一下。」好不容易跟廖福本說上話,所以吳成文追著不放說:「請委員幫忙排進去。」這時廖福本倒很爽快:「你要排第幾?」吳成文根本不知道要排第幾,所以接口道:「看委員安排就好,我們希望院會能夠讀到。」廖福本說:「那麼排第八好不好?」吳成文想著有五千個案子在等,能排到第八案,已經不容易了,所以滿懷感激說:「謝謝委員,只要能夠讀到就好了。」

廖福本還說:「我本來已經都排好了。」他對祕書喊著:「快去叫他回來。」祕書急忙打電話,沒多久,那位拿公文卷宗的人又跑了回來。只見廖福本拿起大筆一揮,對吳成文說:「你看,我排進去了。」真正是第八案,吳成文與葉明陽是感激萬分地回到籌備處,以為一切均已妥當。

到了院會時間,葉明陽趁興而去,卻是敗興而歸,回來對吳成文說,一整天下來還是沒有讀到。兩個人既是心焦,也沒有方寸頭緒。隔天,葉明陽又去打聽,帶回來的消息是,三黨朝野協商早已議定,院會只討論到前五案,不是在五案以內根本讀不到。

這真讓吳成文有被耍了的感覺,原來三黨早已協議只讀到第五案,當時對廖福本願意幫忙還千恩萬謝,看來他與葉明陽還真像是兩隻大笨鵝,獃頭獃腦愣極了。那時會期已近尾聲,正是春寒料峭之時,葉明陽為了了解院會的運作,往往一清早就到立法院苦守在議場外,就這麼東問問、西聽聽,只要聽說院會將挑燈夜戰,一丁點也不敢離開。一個大學的教授,真是比其他機關的國會聯絡人更認真、更辛苦。雖然如此,兩人因為對議事程序不嫻熟,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幸得蔣彥士相助


吳成文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更何況會期已經快要結束了,如果拖下去等到下一會期,情況如何將更難以逆料。他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再去見蔣彥士先生。吳成文對蔣彥士先生說:「現在朝野協商決定院會只讀到第五案,國衛院上次排第八案,是絕對讀不到的,所以還是請蔣先生特別關照一聲,請廖委員往前排到五案以內。」蔣彥士答應了。隔日,與廖福本辦公室約好時間,吳成文與葉明陽又到立法院,耐心地在他辦公室等他出現。

廖福本還是姍姍來遲,這一次吳成文見他進來,馬上走上前說:「委員,麻煩請你再幫忙,我聽說必須排到第五案以內才讀得到,這一次請您往前排。」吳成文也搬出總統府祕書長蔣彥士先生的關照等等,希望委員高抬貴手……。這一次廖福本很幫忙,他把國衛院排入第四案。兩個人總算是鬆一口氣出了立法院,想著,下次的院會應該沒有問題吧。

當時正是全民健保法案進立法院闖關的時刻,因為全民健保影響經濟、民生、人民權益甚大,所以朝野是爭擾不休,難謀共識,只要一到院會時段,就是朝野三黨大動員,大家均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政府又要求全民健保一定要通過,所以在院會排議案之際,一定是第一案。

不過因為當時社會輿論撻伐,批評立法院的議事績效不彰,輿論壓力甚大,因此朝野協商之際,民進黨與新黨亦要求將其他重要的民生法案插入,以能在院會中通過。這下子,國衛院又被擠出五案以後了。

葉明陽在立法院苦候了一整天,到後來才知道國衛院的案子根本不在討論的排序內,真是氣急敗壞地趕回籌備處,急著對吳成文說立法院紛亂的情形。這是無法料到的情況,已經是倒數的第二次院會了,這個會期即將結束,健保法案還是朝野爭議的焦點,誰會注意到國家衛生研究院呢?

雖然已經去麻煩蔣彥士先生許多次了,然而吳成文亦是無法可想,蔣彥士先生是他唯一能夠請託的,所以吳成文再度與蔣先生會面。他對蔣先生說:「實在不好意思,每一次都來麻煩您!前一次廖委員真的很幫忙,不過因為朝野協商,又把國衛院給擠出去了。現在剩下最後一次院會了,廖福本委員又那麼忙,每次約時間都很困難……。」見吳成文欲言又止,蔣彥士說:「這樣子辦吧,我叫人去說說看!」

吳成文對蔣彥士先生的關心真是感激莫名,為了國衛院已經數次來勞煩他幫忙了,蔣彥士不曾拒絕過他,如同當年行政院祕書長王昭明先生一般。這兩位政界的大老與吳成文沒有什麼淵源,卻在了解國衛院的重要性後,極盡全力幫忙,是吳成文懷念不已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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