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鄉村歌曲裡有這麼一句：「她是擁有一張天使臉孔的野丫頭。」這正是我小女兒露露的寫照。我只要一想到她，腦袋裡出現的畫面就是我在努力馴服一匹野馬。即使還在我肚子裡時，她就經常兩腿狂踢，在我肚皮上留下清晰可見的印記。露露的全名是露薏莎（Louisa），意思是「聞名天下的武士」。真不知道我們怎麼會一開始就這麼叫她。

　　露露的中文名字是思珊。珊，是指「珊瑚」，表示清秀端麗，這個名字也很適合她。露露打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嘴巴就很刁，不愛喝嬰兒配方奶粉。兒科醫師建議用豆奶代替，不料她大發雷霆，不惜絕食抗議。露露和甘地不同，甘地絕食並不是為自己，而且是採取靜坐方式自己挨餓，然而露露有疝氣，還每天晚上呼天喊地、張牙舞爪好幾個小時。我和傑德戴上耳塞心急如焚，幸而後來有中國保母葛瑞絲前來解危，用鮑魚香菇醬燉嫩豆腐，再加上一點香菜，非常對露露的胃口。

　　我與露露的關係很難描述，用「全面核武戰爭」還不足以形容。諷刺的是露露非常像我，因為她遺傳了我的壞脾氣、毒舌，還有不記仇的個性。

　　說到個性，我並不相信星座學（而且覺得信這一套的人大有問題），可是中國人由十二生肖看個性的說法用在蘇菲亞和露露身上卻非常吻合。蘇菲亞是猴年生的，據說屬猴的人有好奇心、聰慧，而且「一般而言會完成交付給他們的任何工作。他們喜歡困難或有挑戰性的工作，因為會激發他們的潛能。」反之，豬年出生的人「任性」、「固執」，常常「暴跳如雷」，但是「絕不會心懷怨恨」，基本上是誠實又熱心的人。露露正是如此。

　　我是虎年生的。我無意自吹自擂，不過屬虎的人「人格高尚、無所懼、個性強、有權威、有魅力」，而且常受幸運之神眷顧。貝多芬和孫中山的生肖都是屬虎。

　　露露三歲時，我第一次跟她翻臉。當時我們住在康乃迪格州的紐哈芬，正值天寒地凍的季節。那個下午冷得不得了，在耶魯大學法學院當教授的傑德還沒下班，而蘇菲亞人在幼稚園，我覺得讓露露開始接觸鋼琴的時候到了。露露有一頭棕色捲髮、圓圓的眼睛和中國娃娃的臉蛋，看起來著實可愛。我把她放在鋼琴椅上，下面墊了幾個舒服的墊子，接著便示範如何用單指彈琴，每個鍵用力平均的彈三次，然後要她照做。這個要求十分簡單，可是露露不聽我的，她十指張開，同時猛擊好幾個鍵。我要她停下來，她反而更用力、更快的重擊琴鍵，於是我把她抱開，誰知道她卻鬼吼鬼叫了起來，邊哭邊氣沖沖的兩腳狂踢。

　　十五分鐘後，她還在鬼哭神嚎、拳打腳踢，我忍無可忍，於是避開她的拳腳，把這個尖叫不休的小惡魔拖到後面走廊門口，然後把門開得大大的。

　　外面寒氣逼人，只有攝氏零下六、七度。才短短幾秒鐘，我的臉便冷得發疼。可是我下定決心，就算把命豁出去，也要教養出聽話的中國小孩（在西方國家，聽話這個字眼通常會讓人聯想到狗和種姓制度，然而在中國人的觀念裡，這可是美德）。「你要是不聽媽咪的話，就不讓你待在屋子裡。」我厲聲說：「好了，你要不要做乖寶寶？還是你要去外面？」

　　露露走到屋外，一臉不服氣的看著我。

　　一股隱隱的恐懼開始穿透我的身體。露露只穿了一件毛衣、一件百褶裙和緊身褲。她已經不哭了，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真是怪可怕的。

　　「好吧，你決定要乖了，」我很快的說：「現在可以進來了。」

　　露露搖搖頭。

　　「別傻了，露露。」我開始恐慌。「外面很冷，你會生病的。現在就給我進來！」

　　露露的牙齒在打顫，可是她再度搖搖頭。當下我便了然於胸。我低估了露露，沒有摸清楚她的性子。她寧可被凍死，也不肯低頭。

　　我不得不立即更改戰術；這一仗輸定了，何況我還有被兒福機構關起來的可能。我風馳電掣地改變路線，開始說好話、苦苦哀求、甚至不惜賄賂，要露露回到屋裡來。等到傑德和蘇菲亞回家時，只見露露心滿意足的泡著熱水澡，拿布朗尼蛋糕沾一杯冒著騰騰熱氣的熱巧克力吃。

　　不過露露也低估了我。我只是在重新整裝罷了。戰線已經拉開，只是她還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