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出生在花蓮吉安鄉下的客家子弟。一生都不識字的雙親,從未離開過家鄉,他們現在高齡近90歲了,總會在我返鄉的週末泡一壺茶,等待我回去探望。在閒話家常之餘,我總是非常專注地在看書、看雜誌。有一次,母親終於忍不住把書拿過去,摸著書頁、疑惑地問我說:「這紙平平滑滑的,裡面到底有什麼?你看得這麼專心,一下點頭,一下微笑?」
看著不識字、還把書拿反的母親,我向她解釋書裡的故事,卻也猛然驚覺,因為文字,因為閱讀,我能接觸的時空,早已寬廣到沒有邊界。這是我與上一代的不同,更是改變我一生的力量。
最高學歷只有花蓮高工的我,每每回憶起學校生活,就會想到那本在花蓮高工圖書館看到的書。已經不記得那本書的書名、作者,但有一句話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中。「一生中,要寫一些文章,和別人分享。不然,就做些事情,讓別人寫。」但,我的文章怎麼可能比得上那麼多文壇大家,有誰會出版我的作品?我做的事情多麼微不足道,怎麼可能和台灣那麼多典範人物相提並論,又會有什麼出版價值?我早就已經看破,那句曾激勵過十七歲年輕人的座右銘,在自己可預見的一生中,都沒有機會實現了。
就在兩三年前的某一個晚上,我突然領悟到:我有幸能在天下文化出版公司工作超過二十三年,把比我個人更有價值的作品、更動人的故事,透過出版、分享給廣大的華人世界讀者,不就是在實踐我學生時期的夢想嗎?而透過閱讀、行銷的每一本書,接觸到每一位令人感佩的作者,從他們的生命中得到力量,我是全天下受益最多、更是最幸運的讀者。
擔任公司的主管,常常要看許多履歷,和可能受邀一起工作的朋友面談;或是接受邀請,到大學、高中去和年輕朋友分享一些經驗。在這個幾乎人人都有高學歷的時代,卻不難發現另外一種「文盲」——流連於網路世界中,整天在臉書(臉書不是書)上按讚分享,討論著電視上疲勞轟炸的八卦。他們不再花時間在用生命精鍊出的文字上,他們不再享受孤獨、閱讀、思考所能激發的喜悅。令我憂心的,不是出版業的未來,而是深怕這一代年輕人失去對文字的信仰,失去被文字感動的能力,更失去一種從閱讀中涵養自己的可能。
今年五月,我在上海遇到余秋雨先生。他結束了一場演講,在會場門口沒見著要來接他的助理,也沒辦法聯絡。我不禁問他:「余老師,您到現在還沒有用手機嗎?」余先生回答:「我不只沒有手機,我也沒用電腦,我也不上網。」「從蘇格拉底到愛因斯坦,從孔子到蘇東坡,他們都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也沒有網路,卻一點也未減損他們的智慧和偉大。」
天下文化三十年,台灣進步三十年。從一年出版十種書的小出版社,到一年出版一百二十種書的規模,我們不是全台灣最大、也不是最賺錢的出版公司。我們心念所繫的,是希望每一種書,都能帶給讀者啟發和感動,讓讀者發現「相信自己」的力量。無論科技會如何改變世界,我們都將堅持「相信閱讀」,與所有讀者一起在閱讀中思索,與台灣社會一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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