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無界
二○一三年北海道之冬
北海道釧路，二○一三年二月五日

　　「這是六百年前的愛爾蘭歌謠。」安藤誠彈奏Martin D4 收藏家版吉他，以快速撥弦結束了一曲，然後給了這個注解。樂聲迴響，充滿了廚房隔壁的小間。壁爐溫暖地燃燒，窗外的白雪似乎在黑暗中發光。就在兩天前，6.9 級的地震波及這一帶，揚聲器從天花板上的架子上掉了下來。現在固定好了，周圍黏上大力膠帶。

　　「另一把是Dobro 吉他，很老了，二次大戰前製作的。」一九六四年出生的安藤誠說。他在無名指上套了一個玻璃環（切下來的酒杯杯頸，邊緣已經磨平），開始用這把銀灰色的金屬吉他演奏另一首曲子─即興改編「奇異恩典」為藍調。這不過是安藤誠大量收藏的十五支吉他中的一支。

　　但是安藤誠喜愛的不只是音樂、吉他和摩托車。自然對他的吸引非常真實，驅使他搬離家鄉札幌市，遷移到北海道東部的偏遠小城釧路。他想置身於丹頂鶴、鹿與熊等等野生動物之間，生活在自然森林跟濕地的附近。十年前，他跟妻子Shinobu 搬到這裡，把一個農家穀倉改成溫暖舒適的家，命名為Hickory Wind。

　　安藤誠是專業的自然嚮導，名聲遠播，他的客人來自日本各地，甚至遠道來自歐美。這是我三年內第三次造訪北海道，第二次住在他這裡。他的六個房間很搶手，經常客滿。客人提前幾個月預定是常事。

　　在距離安藤家僅幾百公尺的地方，就是觀察、攝影丹頂鶴的最佳地點之一，步行可達。來這裡的每個人幾乎都是出於對自然和攝影的熱愛，當然Shinobu 做的一手好菜，每晚菜單都會變化，用料十分講究，其吸引力也不能小看。今晚，我們的套餐將有多道菜色，而用餐的客人特別多，包括泰國來的九個人，康乃狄克州的美國婦人跟她的蘇格蘭丈夫，還有一個南非青年。

　　「我有不少祕密角落。」安藤誠邊說邊在牆上投影他拍攝的照片。每當有個較大的團體抵達，安藤誠都會在晚上給個幻燈解說。他的機智，在這個以內斂、拘禮出名的國家並不多見。他的笑話往往短而簡單，可是很好笑。「這出自我的另一個祕密角落，」一個壯觀的景象─群鶴棲息河畔，打在牆上。「這隻熊眼睛朝上看，因為正好有顆橡實掉在牠頭上。」安藤誠笑出聲來。

　　「還有貓頭鷹，我愛貓頭鷹，長尾林鴞也好，魚鴞也好，我都愛，」安藤誠自豪地說，牆上的圖片一張一張地換。「虎頭海雕是在海邊拍的，可是，最不容易看到的是簇羽海鸚，北海道只剩下四隻，」兩張漂亮的相片，接連映照在牆上。接下來是兩隻赤狐交配，牠們一邊拔河，一邊轉頭互望，看起來像在咆哮。「牠們真的很快樂，一年只交配一次，而且只有十分鐘。我運氣好，才能拍到。」安藤誠說。

　　「這是我划獨木舟的祕密角落。晚上的星星，棒極了。銀河，你看北斗七星倒映在水上！」安藤誠嘆道，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他以另一個祕密角落作為今晚的壓軸─在那兒他拍到鮭魚跳躍迴游。

　　我出去的第一天，也有好運降臨，我拍到了想拍的野鶴，特別是其中的一景，若非福星高照是不可能捕捉到的。晚上，我展示了自己最好的兩張相片，一張去年拍的，一張是這次拍的。安藤誠看到我這兩張相片，十分興奮。我告訴他，那兩個地方是我的「祕密角落」。要是讓他知道，兩張都是在離他家只有兩百公尺的地方拍到的，那就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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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無疆
就是想吃魚子醬──好壞姑且不論
黑龍江，二○一二年二月

　　二月六日哈爾濱（北緯45.7度）
　　我們正在哈爾濱，中國最北的省會。今天是龍年新年的第十五天，一個所有中國人都會慶祝的日子。在這個緯度，日落時間是下午四點半，而一輪滿月已經升起。我搭機抵達時，看到地面雖然沒有雪，可是所有的河流都已結凍。

　　到了下午五點，外面天已經黑了，到處都是煙火表演的響動和火光，過早入夜的天空被沖天的光芒照亮。從機場到市區的大馬路上，有好幾段中央分隔島擺滿了哈爾濱如今無人不知的冰雕，這裡一座懾人的城堡，那裡一排動物，一個個巨大無比。雕像內點了多種顏色的彩燈，彷彿是一座水晶的仙城。

　　此刻我們一行六人（兩天後，攝影師李伯達會加入）開車駛離旅館，去吃頓火鍋。這種天氣裡，再沒有別的食物或餐點能既保持本身溫度，還能保持吃客的溫度。氣溫徘徊在中午的零下七度與晚上的零下二十三度之間。過了一會兒，下雪了。起先只有幾片雪花飄落，然後愈下愈大，等到我們離開餐館時，整個地面都變成了白色。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可是現在已經是二月了。正如住在哈爾濱的東道主王仙梅所說：「氣候變了。」近年來我們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在中國探險，這句話各地都聽得到，我已經記不清聽了多少次。

　　心裡惦念著氣候，我把電腦的桌布給換了。本來的桌布是有次去祁連山探險，我們在深雪中推車的圖片，現在則是熱帶海潮掀起大浪，撲打香港大潭灣我家前院的相片。氣候的翻然對照（儘管只是虛擬的影像）說不定可以施展騙術，嚇走眼前的天氣。或許，當我們進入西伯利亞邊境的冬季飲食沙漠時，我也該在電腦裡設下自助餐宴，擺出每一道我鍾愛的菜色。不過，後來王仙梅告訴我，在黑龍江邊境的河濱城市黑河，可用相當便宜的價格買到魚子醬。探險隊明天向邊境開拔，第一程的目的地就是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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