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希爾忍住他一貫短促尖銳的笑聲,拍拍喬治的側腰,用力抓緊他的前臂,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又不放手。他抬起頭,好像聽到什麼,眼睛謹慎地瞟來瞟去,姿勢非常不自然。他們聽到那兩條狗互相吠叫打鬧,聲音就在近處;有一、兩秒鐘的時間,還可以看見那女人的藍色上衣從樹葉縫隙中閃過。那男子大喊著:「瑪麗!瑪麗!」喬治一度以為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可是過了一會兒,那女人也喊著同樣的名字。一隻取名為瑪麗的狗!這件事有種莫名的可笑──或許是以皇后的名諱來命名的吧。他站在那裡,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手臂上因為西希爾抓得太緊而發疼,但是跟他大腿後側受到逗弄的痛苦以及胸口滿溢的緊繃感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因為此刻西希爾健壯的肌肉正緊貼著他,雙唇也發出噓聲要他安靜,再加上他很明顯地性欲高漲。喬治忘情地喘氣、嘆息,心跳加速。然後他們又聽到了狗吠聲,這一次離得稍遠一點,也留意到那對夫妻彷彿在交談,但是卻沒有聽到言詞內容,只有老夫老妻那種奇怪的平淡語調。西希爾謹慎地在滿地落葉中走了幾步,手裡依然緊緊地抓著喬治的手臂,維持一定的距離,目光灼灼地四面張望。他們很靠近林地的邊緣,從山毛櫸樹葉交錯形成的綠葉屏障底下,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外面開闊的原野。不過西希爾的舉動還是有點荒謬──畢竟,若是瑪麗的主人想起他們來,應該是他們一直默不作聲而且又突然消失,才更令人感到困惑、也更顯得更奇怪才是。
「我們走遠一點。」西希爾說。喬治嘆了一口氣,跟在他後面走,滿腹牢騷地揉著手腕。他覺得這齣謹慎為上的默劇斧鑿痕跡太深,無非是西希爾一貫想要當老大的作風,即使是喬治一手策劃的場面,他也想要接掌控管。好吧,與其說是計畫,不如說是夢想、記憶,再加上一些他們想要做卻始終沒做、也可能永遠都不會付諸實現的瘋狂念頭罷了。其實,在其他的情況下,西希爾的大膽甚至可能到魯莽的程度。喬治讓他在前面帶路,只見他一路撥開樹枝向前走,卻完全沒有想到扶住樹枝替後面的朋友開路,好像他自己會照顧自己似的。這是一個全新的經驗,欣喜中夾雜了負面情緒的成分,有點受傷又有點矛盾,似乎這一切都跟對方明示接納的眼光一樣,也都是愛情的一部分。他望著西希爾的背影,寬鬆的灰色亞麻布外套,從帽緣溜出來的黑色鬈髮,突然間有一種跟在陌生人後面的感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裡的欲望彷彿蒙上一層憂慮的陰影,因為西希爾不但很強勢,有時甚至還有一點暴力。他們走到一棵傾倒的巨大橡樹旁邊──其實喬治知道一條捷徑,可以帶他更快到達這裡。這棵大樹在幾年前冬天的一場暴風雨中倒下,經過了這些年,他看著大樹壓在殘株斷枝上逐漸下沉,像是長滿樹瘤的怪物臥病多年,最後終於在自己的殘骸中腐化枯朽。西希爾停下腳步,欣喜地聳聳肩,脫下外套,掛在頭頂一根向上翹起的樹枝上,然後轉身,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來。
「剛剛真是不錯,」西希爾已經站了起來,低聲說道,然後走遠幾步,粗魯地抹平身上的衣服。他站在那裡,看著低矮濃密的蔓藤樹叢,對著一隻松鼠溫柔地微笑,一邊還左右扭扭脖子,伸出一隻手來梳理頭髮。他有那種完事後立刻抽離的本事,像是藉由假裝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來抹滅方才那種陰暗而失去理智的悲哀片刻。他在一頓差強人意的餐敘後可能會繼續談論它,但是心思卻早就飛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頭。他挺直了肩膀,一邊笑著一邊帶著鼻音說話,那松鼠搖著棕色的長尾,一溜煙地爬回樹枝上,又回頭看他;或許牠早就看到了他的整場表演吧,似乎還舉起一雙小手用力鼓掌叫好呢。喬治還躺在樹葉上,看著他們兩個。每一次,他都忍不住對西希爾的疏離感到震驚,不能確定這究竟是他的優點還是缺陷;或許西希爾反倒認為喬治這麼容易因為這種事心情激盪並不是一件好事。喬治從激情中慢慢復原的微妙喜感,在粗暴交歡時無力的畏縮與抗議的呻吟,他都無動於衷。有一次在學院裡,他甚至在一分鐘之內就回到自己的書桌旁,繼續寫他沒有完成的報告,過了一會兒之後,回頭發現喬治還躺在床上,甚至幾乎露出困惑的表情;那個時候的喬治像現在一樣,仍然疲憊而充滿柔情,渴望他耐心的撫摸,以及心有靈犀的簡單微笑。
「好玩的小東西。」西希爾莫名所以地說。
「哦……謝謝你。」喬治說。
「不是你啦。」西希爾說著,抬起頭來,模仿松鼠咬嚙的反覆動作。
喬治慘然一笑,坐起來雙手抱膝。他希望能夠讓西希爾知道他的感受,但是又擔心他的感受是錯的;就算現在跟他說了,也等於是在稱許他,因為他在他身上引發了如此狂野的效果。「扶我起來吧,先生。」他說。
西希爾走回來,握住喬治伸出來的手,將他拉了起來。這一會兒,他沒有那麼疏離──他吻了喬治,這個一、兩秒鐘的吻,足以當做情感的保證,又不至於再次引燃情欲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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