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十月二日,上午七點鐘,湛藍晴空萬里無雲,從埃及開羅的都喜天闕飯店出發,九天民俗技藝團團員們難掩興奮,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竟然沒有人記得白色 巴士到底開了多久,才終於在這四無邊界、插著粉紅色賽旗的撒哈拉沙漠停下。沙漠裡,白色無瑕的大帳篷清晰矗立中間,此處,正是超級馬拉松賽事的報到地點。
世界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巡迴賽,每年分別在中國大戈壁沙漠、智利阿他加馬寒漠、埃及撒哈拉沙漠和南極四處舉辦,七天六夜、長達兩百五十公里的賽程,被視為是地球上雙腳參與的最艱難賽事,更是對人類體能和意志極致的挑戰。撒哈拉超馬參賽者必須沿途背著大會每天提供的九公升水、生活必需品、食物和睡袋等物,在沙漠連續露宿六晚,並在限定時間內抵達各站終點才算完成。
白帳篷裡負責報到的工作人員突然停下了手邊工作,各國參賽選手也好奇地頻頻回頭,就連各隊隨行司機、牽駱駝壓陣的埃及當地人,全都屏息以對,盯著眼前這個難以理解的畫面:一尊來自東方神秘宗教的三太子爺神偶,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戴著太陽眼鏡、背後插著五支令旗,神色自若地朝大會集合處走去。
和所有選手一樣,來自台灣的三太子爺神偶胸前,名正言順地掛著名牌「999 : THE PRINCE」。工作人員不可置信地核對著,眼光帶著些許不解與輕蔑,一旁的超馬選手們開始窸窣耳語;大夥質疑的無非是:面對沙漠惡境高達攝氏五十度的溫差,以及不定時遇上的特有沙塵暴和地雷區,這個來自東方宗教神祕面紗的神偶,選擇降臨伊斯蘭教的阿拉境內,到底想搞什麼名堂?
這個唐突之舉,並不是偶然戲謔的一場惡作劇,也非東方宗教信徒的神來之筆。而是來自台灣在地的草根力量,憑藉著一股珍惜傳統、愛護孩子、回饋鄉土的情懷,在不被了解的主流藝術潮流中,以獨特決絕的淬鍊心志方式,展現其永不妥協的精神,希望「讓世界看見台灣」、「讓台灣看見九天」─這是九天民俗技藝團團長許振榮的堅持。
橫跨撒哈拉行進間最困難的,就是腳力的考驗,腳步調整很重要,因為沙地的摩擦力不同,沙漠因為暴風,密度也常瞬息萬變,習慣水泥地走路的一般人到了沙地,常常舉步維艱,即便是專業選手,都常因腳部破皮、受傷腫脹、身體無法適應甚至腎衰竭等因素而退賽。
出發前一個月,在林義傑、李清言籌備策畫下,李清言開始帶領團員進行自主訓練,其中包括在澎湖的一百公里賽前訓練,足足超過二十四小時全無停歇,以及合歡山高地訓練、墾丁沙漠地形五十公里訓練等,為了就是模擬沙漠一切的可能狀況。不少團員上飛機前,甚至都做好最壞的打算。
當這一天終於來臨時,出國大開眼界的興奮,不免和忐忑不安的恐懼,交織混雜成難以言喻的緊張情緒;踏入沙漠的那一刻,儘管鞋上綁著的沙包早已消失,但深陷的腳步,卻有如千斤之重。
總教練李清言透露,不管是專業的體育老師,還是九天特訓團員,每天晚上回到帳篷的餘興節目,就是「比賽誰的水泡最驚人」。沙漠走上一天,大家幾乎都成了「泡泡龍」,少說每人都有四、五個以上、緊黏著襪子的大水泡,甚至有些還成了「血泡」,每當襪子一脫下的瞬間,「只能用慘不忍睹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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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振榮回憶,每天走到終點站後,團員幾乎個個累到、痛到說不出話來,全身肌肉疲累發炎不說,大小腿的肌腱和韌帶受傷的比比皆是,最後每個人都被迫吞上止痛藥,才有辦法上路,有人甚至疼痛難耐到不斷「加碼」,止痛藥照三餐服用才能繼續行走。
團長兒子許懷文也比喻當時的困境,「一開始會滿懷雄心壯志,想要挑戰這個沙丘。但走完這一個沙丘,還有下一個沙丘;好不容易抵達一望無際的天際線之後,又接著下一個一望無際的沙丘。我常混淆,現在到底是第幾天?」
撒哈拉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肩上的三太子,對輪流扛守的九天團員而言,不但是信仰尊敬的精神象徵,更成為他們在沙漠中內在喊話的心靈加持;而對每晚在終點站打著九天戰鼓、鼓勵團員「爭氣」的許振榮來說,看著這個打破撒拉哈超馬紀錄的史上「人數最大團」,看著三太子走在沙漠裡,那種信仰與美學的藝術展現,每每讓他震撼不已。
許振榮心中的三太子爺,在國內,是他對傳統民間技藝的堅持,但到國外,卻是台灣精神的展現。所以,每一天的馬拉松行程,他瞻前顧後,眼巴巴眺望的,就是三太子爺和九天呈現出來的團隊表現。有團員私下透露,「不管三太子跑得快或慢,團長最注重太子爺的服裝儀容,要是後面的令旗掉了,或是衣服破了沒穿好,團長就會罵人!」
和九天過去挑戰全台遶境、揹鼓登玉山比起來,挑戰撒哈拉的「行者三太子」行動,不但是一場人類體能的極限挑戰,更是和無情大自然競逐的死亡之旅。當團員們開始身心疲累,每天腳程幾乎趕不上大會規定的抵達時間,心急的林義傑一度還從終點站往回衝,「因為只剩下九公里,大會就要收掉旗子了。這次參賽最重要的就是三太子,我只好扛起三太子往終點跑!」
「這不只是一場體力之爭,而是一個意志的大考驗。」團員形容,當走到兩腳都完全舉步起來的時候,「你會看見身邊有動物骸骨,有時候是大型動物的屍骸,有人還看到了鯨魚化石;大風吹起的時候,逆風難行不說,連三太子都會被吹倒..但走到第三天以後,你的心就會麻痺,只剩下一個念頭:終點站。」
日出後的最後一程,只剩下倒數的十六公里路程,這群原被外國選手高度看扁,認定是「烏合之眾」來攪局的亞洲年輕人,竟然挺過了最艱難的那段「魔鬼之路」。負責紀錄片拍攝的同行者NORMAN形容,人心真的很神奇,原本不友善的眼光,一瞬間通通變成了加油聲,「路過的選手、工作人員、連幫我們開車的司機都開始高喊『台灣加油』了!」
當台灣隊員和三太子爺,手牽手一排走向終點時,各國選手幾乎全部衝出來歡呼鼓掌,高喊著「台灣加油」。此時,九天團員竟然在沙漠中唱起了<國旗歌>。「因為奧運比賽得獎時,大會播放的正是國旗歌啊!」依舊在終點站打著鼓的許振榮,更是悄悄落下了男兒淚,「我要把這個不可能的任務,變成一個感動,每個人都可以突破生命中的黑暗。」
二○一○年的這場世界級地撒拉哈超馬賽,各國超過一百五十位選手中,總計有四十多位選手退賽。代表台灣精神的第九九九號選手三太子,在九天民俗技藝團員的合作接力下,輪流揹著,跑完兩百五十公里,拿下了史上第一面非人類選手的「獎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