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悄悄操控了意識
「在我們日常生活的際遇中,潛意識的作用似乎無足輕重。然而他卻是意識思考近乎無形的根」──榮格(Carl Jung)
新潛意識,是科學不是哲學
科學家藉由這類研究和測量,發展出關於潛意識的新興觀念。這些觀念通稱為「新潛意識」,以與由佛洛伊德推廣的潛意識概念區隔。其實佛洛伊德原本是神經學家,後來才轉變為臨床學家。他早期對神經學、神經病理學和麻醉學頗有建樹。舉例來說,他發明用氯化金為神經組織染色,藉此研究延腦、腦幹和小腦間神經元的連結。佛洛伊德在這個領域大幅超越了當代的科學,因為數十年後,科學家才終於了解大腦連結的重要性,也才研發出深入研究大腦連結所需的工具。然而他本人卻沒有繼續鑽研這個領域,反而開始對臨床診療產生興趣。
在治療病患的過程中,佛洛伊德發現病患大部分的行為,都受控於本人不自覺的心理歷程。確實如此。然而他缺乏適當的技術,無法以科學方式驗證這個想法,因此只能與病患談話,讓病患吐露出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思緒,再加以觀察,然後試著做出他覺得最合理的推論。然而在以下章節我們會討論到,這種方式很不可靠,許多潛意識程序,根本無法直接藉由這類自我反映的治療顯露出來,因為這些程序發生在意識心靈無法探及的大腦區塊裡。因此,佛洛伊德其實錯得離譜。
人類行為是無數感知、感覺和思想的產物,有些發生在意識層次、有些則在潛意識層次。你可能很難接受,自己對大部分的行為其實都毫無所覺。雖然佛洛伊德和其追隨者都相信,潛意識對人類行為影響甚巨,大部分心理學家(也就是這個領域中的科學家)卻很排斥這個概念,認為那只是通俗心理學。誠如一位學者所道:「很多心理學家都不願意提到『潛意識』這個字眼,深怕被同行視為異端。」
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家巴夫(John Bargh)曾提到,當一九七○年代他在密西根大學剛開始念研究所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們的社會知覺、判斷力,乃至行為本身,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意識產物,任何有違這個假設的說法都會淪為笑柄。巴夫曾向他的親戚(一位成功的專業人士)提到,早期研究顯示,人會做出一些行為,連自己都不知理由。結果他馬上受到訕笑。他的親戚以自身的經歷證明這個論點是錯的,堅持自己完全不曾出於不自覺的理由,做過任何事。巴夫說:「我們都深信自己是靈魂的主人,深信一切操之在我,一旦發現實情並非如此,就會非常害怕。事實上,精神病患便是如此──他們覺得與現實脫離,一切失去控制。任誰都會害怕這種感覺。」 點此顯示/隱藏以下內容
如今心理學家開始了解潛意識的重要性,然而新潛意識的內在力量卻與佛洛伊德描述的先天驅力無關,例如男孩弒父娶母的欲望,或女性的陽具嫉妒。佛洛伊德了解潛意識的龐大力量,對此我們當然應該予以讚賞,這畢竟是相當重要的成就。然而我們也必須了解,儘管他認為潛意識中的許多特定情緒和動機,都會影響意識,這些論調卻嚴重違背了現代科學的研究結果。就像社會心理學家吉柏特(Daniel Gilbert)所說:「佛洛伊德理論中的超自然口味,讓這個概念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很難接受。」
按照一群神經科學家的說法,佛洛伊德眼中的潛意識是「又濕又熱,充滿滾燙的欲望和憤怒,虛幻、原始且毫不理性」;而新潛意識則「比較溫和而平易近人,也更貼近現實」。從新興科學的角度來看,有些心智程序所以發生在潛意識層次,是因為大腦結構讓意識無法探及某些區塊,而不是因為這些程序受制於某些動機力,例如壓抑。新潛意識之所以無法探及,不是出於自衛機制,也絕非不健康,而是完全正常的。
我討論的現象,有時候可能聽起來有點類似佛洛伊德的理論,但現代科學對這些現象及其起因的解釋,則完全與佛洛伊德無關。新潛意識的功用,絕非只是在保護我們不受(對母親或父親的)不適當性慾或痛苦回憶影響;它是演化的贈禮,是人類物種生存的關鍵。意識可以幫助我們設計車子、解釋自然的數學定律,但若要避開蛇咬、突然轉到你面前的車子,或想傷害你的人,只有迅速、有效的潛意識能拯救你。接下來我們將討論到,為了讓我們能順利在物質和社交世界中生存,大自然把許多活動都交給大腦意識以外的部分來負責,其中包括了感官、記憶、注意、學習和判斷力。
假設你們全家去年夏天到迪士尼樂園渡假。為了讓小女兒在大茶杯裡旋轉,你頂著攝氏三十五度的高溫,與擁擠的人群奮戰,現在回想起來,你可能會懷疑此舉是否有違常理。但你可能也會想起當初計劃出遊時,已經評估過所有可能情況,並覺得孩子燦爛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報償了。我們通常都自信滿滿,自認知道自己行為背後的理由。有些情況的確如此。然而倘若意識以外的力量其實深深影響人的判斷和行為,那麼我們對自己的了解,想必沒有原本以為的那麼透澈。「我接受這份工作,因為我想面對新的挑戰。」「我喜歡那傢伙,是因為他很好笑。」「我相信我的腸胃科醫生,因為她這輩子都與腸子為伍。」每天我們都會針對我們的感覺和選擇,自問自答,得出的答案通常看似合理,但仍往往錯得離譜。
你真的明白,為什麼做這個決定嗎?
研究顯示,人類試圖了解自己的感覺時,往往奇特的混雜極度的自信和無能。你也許非常確定,自己會接手某份工作,是因為那份工作充滿挑戰,但你其實對贏得聲望更有興趣。你可能會發誓,自己喜歡某人是因為他很幽默,但你喜歡的可能是他的笑容,因為那讓你想起母親。你可能認為自己相信你的腸胃科醫生,是因為她很專業,但真正的原因也許只是因為她很擅長聆聽。大部分人都滿意且充滿自信的接受關於自己的一套理論,甚少加以驗證。然而現今的科學家已經可以在實驗室驗證這些理論,而且他們發現,這些理論其實都大錯特錯。
舉個例子:想像你正要走進一家戲院,有個看起來像員工的人上前,問你是否願意回答一些關於戲院和營運狀況的問題,以免費交換一桶爆米花和飲料。那人沒告訴你的是,附贈的爆米花桶其實有兩種大小,一大一小,但兩者都大到你不可能全部吃完。此外爆米花也有兩種「口味」,後來受試者會形容其中一種「很棒」、「品質很好」,另一種則「不新鮮」、「潮掉了」、「難吃死了」。你也不會知道自己其實正參與一項科學試驗,旨在研究你會吃多少爆米花、原因為何。
科學家想研究的問題是這樣的:你吃多少爆米花,究竟較受什麼因子影響?是味道還是份量?為了解答這個問題,他們發送了四種爆米花和盒子的組合。看電影的觀眾收到的有小盒的好吃爆米花、大盒的好吃爆米花、小盒的難吃爆米花,以及大盒的難吃爆米花。結果呢?盒子大小影響人們「決定」要吃多少的程度,幾乎就跟爆米花的味道差不多。其他研究的結果也很類似,如果把盛裝點心的容器變成兩倍大,受試者食用的量也會增加30%至45%。
我在「決定」這兩個字上加了引號,因為這個字眼通常意謂有意識的行動。然而這不太符合前述決定的情況。受試者不會對自己說:「這些免費爆米花真難吃,不過既然有這麼多,我就盡量吃吧。」相反的,這類研究的結果,正好應證了廣告商長久以來的理論──也就是我們會無意識的受到包裝設計、包裝或產品大小,以及菜單內文等「環境因子」影響。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些效應的強度,以及人們對自己已經被操控了的事實,拒絕接受的程度。我們有時承認這類因子會影響其他人,但通常深信自己不可能受到影響。但這樣想就錯了。
(摘自本書第一章,更多精采內容請見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