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革命
    (陳煥堂、林世煜)

    老闆娘，今天什麼菜最當令好吃；
    都當令啊，都那麼漂亮、那麼新鮮。
    你看攤子上，青翠欲滴的芥藍菜、妹仔菜，潔白勝雪的苦瓜和蘿蔔，渾圓肥嫩的絲瓜和甜豆，還有五彩嬌豔的茄子和紅黃甜椒。無論根、莖、葉、花、果，各式的形狀、顏色和氣味紛然羅列。隔壁的水果攤，蓮霧、鳳梨、蘋果、香蕉、柳丁、芒果、蕃茄、楊桃、芭樂、西瓜、木瓜、香瓜堆得令人目眩神搖。四季如一日，無物不當令，台灣真是寶島。
    
    阿伯，你這畦菜種的水噹噹，中午割一把來吃吃看；
    不要傻了，天熱得要命，我四天打一次藥，你找死嗎。
    什麼打藥，我聽不懂也；
    就是我去後街的巷子裡，找那個戴眼鏡的，買農藥來噴的意思。
    農藥長什麼樣子；
    就是牆角那一罐，沒有商號也沒品牌，一罐三千多，貴死人又真有效……
    
    阿伯種的菜，享受過私房煉製的藥浴，水噹噹的青菜，他自己不肯吃，都送到哪裡去了；
    當然都批給菜販了；
    菜販開著發財車，送到哪裡；
    當然送到擺攤子的老闆娘那裡；
    老闆娘攤子上擺的，最青最嫩最當令的菜，都到哪裡去了；
    都裝在菜藍子裡，提到你家，吃進你和你親愛的老公、老婆、父母、兒女的肚子裡去了。
    
    飯後還要吃水果，如今隨你挑。即使隆冬裡，吃個海產鍋、燒酒雞、薑母鴨，也能再切一盤蓮霧、削一粒鳳梨，還有搶鮮的土芒果。無「卡」免錢，不甜包換，福爾摩沙是海上仙山。種水果的專家，一邊浸水、斷根、刮皮、剪枝、覆蓋、遮陰；一邊餵它氮磷鉀三要素、生長激素和過期牛奶；每顆果子都愈來愈濃豔、愈光鮮、愈甜美、愈多汁。王母娘娘的蟠桃三千年一熟，屏東的黑珍珠一年三熟，台灣真是綠色革命的溫床、生化科技的搖籃、伊甸園在人間的再現。「在地裡親像在天裡」，阿們。
    
    你愛說笑，買青菜挑水果還要人教。我就愛吃涼筍沙拉配清炒高麗菜，也愛整棵茼蒿丟進火鍋涮，要你管啊。我如果要瘦身，你看這張食譜，國立醫院營養師開的菜單，她說同時吃苦瓜、芹菜、青椒、蕃茄和波菜最有效。如果愛生機飲食，巷口就有「菜姑」開的有機店，她賣的青菜水果「統統都有機」。你不服氣嗎，老子別的沒有，就是有錢，颱風天買一斤三百的青蔥、小白菜，還有電視記者來採訪，多酷啊。你講什麼，土石流；真的嗎，在那裡；死那麼多個，好勁爆喔，我要趕快去看看。
    
    敗給你了，真的，我們向天借膽也不敢在你跟前賣弄。我們只是兩個年已半百，熱愛庖廚的君子──就是愛吃鬼的意思。一個學農，內外兼修；一個學政治，以為人性本惡。偶而兩人相約，搖搖擺擺的去逛菜市場：
    
    兩棵芥菜一模一樣，你幹嘛挑這棵；另外那棵吐「芽」了，吃起來比較粗……
    吐什麼呀；小花苞啦，你該換眼鏡了……
    你又為什麼買這麼難看的橘子；你頭殼壞了，「火燒柑」沒農藥，又甜又便宜……
    我們再買幾支大蒜回去煮魷魚湯；待會你去洗，要一葉一葉剝，用手搓乾淨……
    用水沖沖就好啦；
    我要講幾遍，你把葉鞘翻起來看，青青的就是大生粉，你愛吃農藥啊……
    好啦，再買一條菜瓜，我老婆很愛吃；不當令，你拿回去洗澡最好……
    你很厲害嘛，乾脆寫一本書，講怎麼按照四時節氣，買菜挑水果，
    不要啦。話講得太白，會擋人財路，不好做人……
    不要緊啦，台灣欠革命。我們提菜籃子，從菜市場開始革命，你講、我寫……
    夭壽，火燒島不知道有沒有空房間……
    
    不敢當，是為序。
    
    May 18,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