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 天星期五
米蘭
眼看著自己的愛快羅蜜歐就要撞上前方的淺綠色小車,皮耶羅.曼薩諾像瘋了似的,猛力急轉方向盤。他雙手抵住方向盤,彷彿聽到強烈撞擊下,兩個車身擠壓成一團所發出的可怕聲響;緊急踩了煞車,輪胎打滑,後照鏡裡映出後方車陣的車燈。接著傳來了撞擊聲。
這一刻,時間流動的速度彷彿變慢了,曼薩諾的腦中一片混亂,各種荒謬念頭紛至沓來。他想到了巧克力、原計畫二十分鐘到家後要先進浴室淋浴,接著他要端一杯酒,舒適的坐在沙發上,再約卡拉或寶拉共渡週末。
愛快羅蜜歐猛然煞住,距離淺綠色小車的保險桿只有幾毫米。緊急煞車的反作用力讓曼薩諾的身體回撞椅背。街道一片漆黑,剛剛還亮著綠燈的號誌燈,已經消失在黑暗中,只在曼薩諾的視網膜上留下模糊的殘影。四周響起了無數的喇叭聲,以及金屬擦撞發出的刺耳聲。左方忽然有卡車的大燈直射過來。藍色卡車呼嘯而至,把眼前的淺綠色小車撞擊出一陣火星。這猛烈的撞擊把曼薩諾的頭甩向側面車窗,他的車子像陀螺一樣不停的原地打轉,直到又一次撞擊才停了下來。
曼薩諾昏昏沉沉的抬起頭,試著搞清楚情況:自己的車大燈照亮了在黑色潮濕柏油路上方飛舞的雪花,他的愛快羅蜜歐在引擎蓋上凹了一塊;而前方幾公尺遠的亮光是卡車尾燈發出的。
曼薩諾沒多想,飛快解開安全帶,抓起手機迅速跳下車。後車廂有急救箱和三角警示標誌,儘管二十五年前考過駕照後,他實施過的醫療行為僅有貼貼OK繃或舒緩宿醉,但在這種時刻,雖然他對急救毫無概念,還是拿起急救箱和警示牌,快步向前。這時他才看清自己的車況。受卡車衝撞後,左方的車頭和散熱罩已所剩無幾,左前輪擠壓成一團。這部車已經變成一堆破銅爛鐵了。
卡車駕駛座的車門敞開,曼薩諾匆匆來到車前,不由得驚愣住了。
對向車道上照來的車燈,為眼前的情景渲染出悚然的氛圍。對向車道那裡也有幾處撞擊事故,交通全然停頓了。淺綠色小車的車身斜卡進卡車保險桿下方。白煙從卡車引擎蓋下方,或者說小車車頭剩餘的部分冒出,瀰漫車禍現場。一個穿著加襯裡背心的矮壯男子,來回搖晃已經完全扭曲變形的小車駕駛座車門。曼薩諾猜測,男子應該是卡車駕駛。他看到男子張嘴大叫,然而周遭吵雜的喇叭聲蓋過了他的聲音。陸續有人趕到現場,曼薩諾也衝向淺綠色小車。但進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駕駛座椅被撞得脫離原位,壓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腿上。駕駛身上還繫著安全帶,身體懸空,頭部彎垂成奇怪的角度,毫無生命跡象的趴在面前洩氣了的安全氣囊上。曼薩諾只看得到副駕駛座上女人的頭和一隻手臂。她滿臉血跡,闔著的眼皮輕輕顫著,嘴唇似有若無的微微抖動。
卡車司機的努力徒勞無功。
「快叫救護車!」他對卡車司機大叫。「請叫救護車!」
受傷的女人喃喃的在說些什麼,但曼薩諾完全聽不清楚。他絕望的試著從駕駛的臉上找出生命跡象。「手腕不太容易測到脈搏,」曼薩諾記得聽過這個說法,他把手伸進破掉的車窗,碰觸駕駛的脖子,但什麼都感覺不到。當駕駛的頭出人意料的往前傾時,他再次伸手探觸,然後驚恐的縮回,努力忍住噁心的感覺。
「手機沒有訊號!」卡車駕駛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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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嘴唇不再抖動了。只能從呼吸時,嘴角冒出又隱入的血沫,證明她還活著。
「救護車!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嗎?」
「已經打了!」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這麼回答,飄落的雪花堆積在他的肩膀上。
曼薩諾不知道自己臉上濕漉漉的一片,是雪花融化或是流淚造成的。
現場聚集愈來愈多看熱鬧的人,車燈透過人群間隙,如同細窄的光帶穿進事故現場。眾人站在風雪中,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景象。
曼薩諾大喊,要這些人離開,但沒人挪動,看來完全沒有人在聽他說話。現在他才警覺到,意外發生前,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原來街道上的照明設備全部失靈了,所以才這麼黑。這個夜晚比任何一晚都要黑。這時,他驚覺在拿波里廣場及附近通往廣場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一棟建築物有燈光、沒有一扇窗透出光亮,更沒有霓虹招牌在閃爍。只看見遠方兩間屋子有燈光冒出。
「天呀,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穿著連帽厚外套的男人問:「剛剛你也在那輛車上嗎?」
曼薩諾搖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這個男人指著曼薩諾的左太陽穴說:「你需要醫生。先坐下吧。」
現在曼薩諾自己也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從頭上突突跳動的部位流向脖子。他看見自己的雙手沾滿血,不知道這是來自車禍傷者或自己。一陣暈眩感瞬間湧上。
喇叭聲音逐漸微弱。但聲響最大、絲毫沒有結束意味的喇叭聲,來自他身旁的淺綠色汽車殘骸。曼薩諾腳步踉蹌的朝自己的車走去,試著勉強保持清醒。身旁發出的喇叭聲有如這一夜最後、拉長了的求救訊號。
(本文為摘錄,精彩全文請見《大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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