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去印度前,跟優劇場的劉若瑀談好,一、兩個月的旅程結束後,回到台灣,我們發展一齣有關擊鼓的作品。但在飛往加爾各答途中,心中卻隱約覺得,有些「什麼事」會在前方等著發生。
加爾各答的 Sudder Street,是背包客聚散之地,殘破而垃圾滿地的街道,混雜著各種交通工具,人力車、腳踏車、英式的舊款汽車、電動三輪車等,擁擠的街道偶爾還有牛隻與人車爭道。印度人喜歡鳴喇叭,刺耳和高分貝的聲音總是不絕於耳。如果沒有練就「聽而不聞」的功夫,我想,在印度是很難生活下來的。
印度人視水為神聖的元素之一。恆河自喜馬拉雅山發源,一路奔流到加爾各答而出海,凡是有水之地,就是印度人的精神場域。而瓦拉納西更是幾千年來,印度哲學、文化、神話和藝術的集大成所在。印度教徒在有生之年,都極渴望來此聖地朝聖、沐浴淨身、祈福和祈禱,甚至死後在恆河邊焚化,期望能超升到更好的另一個世界。
長長的恆河岸,有許多的 Ghat(往恆河邊的石階),隨處可見薩都(Sadhu,苦行者)坐在河邊,或冥想或以某種獨特的瑜伽姿勢修行。身上畫了印度教的符號,手執法器,或者全身塗白,長鬚蓄髮,終年以河為伴,誦讀吠陀、瑜伽經文和咒語,也為人消災祈福和解惑。
恆河邊除了來自印度各地的朝聖者之外,也有走江湖的吹蛇人和販賣各式供品的攤販。當然,也有騙子和成群沒有階級的賤民乞丐。更不時有人輕聲向你販售一種令人迷幻的菸品。據說,這種特殊的「菸草」可以讓人經驗到類似「狂喜」的無我狀態。
每天清晨,天剛破曉,我就坐在賣茶人攤子的階梯上,喝一杯熱茶,抵禦冷冽的寒風,等待一丸紅日,從遠方樹叢穿過薄霧而出。賣茶人有個女兒,就叫「恆河」(Ganga),人人都喜歡她的伶俐。茶水燒完了,父親就會喚「恆河!」,活潑的「恆河」就快步走到恆河邊取一瓢水回來。
恆河的上游是日常的洗衣場,中游一大段是比較宗教的,沐浴淨身、祈禱和進行印度教祭祀儀式和舉行婚禮祈福的地方。下游則是觸目驚心的焚屍場,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焚燒。有些病重或垂死的老人,從印度各地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等待生命的最終,嚥下最後一口氣後,便安然地在恆河焚化,了卻一生的最大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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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遊師父
天色漸暗,穿過窄窄的小巷子回到民宿。樓下的餐廳早已聚集人潮。大家互相交流著,也分享著印度的所見所聞,對印度食衣住行的資訊交換和印度觀感的熱烈討論,甚至包括藝術的、宗教的、形而上的和哲學的。有時,從某人得知某個地方的特殊景觀,或你將要前往的目的地的旅行心得,比看旅遊指南還要真實和實用。幾近客滿的餐廳,我隨意找到一個空位,英語不甚流利的我,只能聆聽多於討論,從一些知道的單字中臆測旁人討論的印度經驗。
有人提到位於瓦拉納西附近的小城,阿逾陀(Ayodhya),發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衝突事件。而討論著宗教的本質時,其中一個人說到近代的開悟者克里希那穆提(Krishnamurti),我隨即插話說:「啊,我來印度前,讀過克氏的書,也看過奧修(Osho)談印度教的《奧義書》。」
這時,座中一位時而參與討論時而沉默聆聽的長者突然問我:「你有靜坐的經驗嗎?」
「有的。」我說:「在我青少年的時候,每天晚上練完拳回到家,我總會靜坐一會兒,再入睡。」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靜坐見解嗎?」那個人說。
我沉默片刻,想了一下。這時,全部人似乎都擱下剛剛熱烈的交談,等著我的回答。我說:「嗯……每次靜坐完,身體暖暖的,很舒服……心裡比較安靜。看事物的方式也變得不同,周遭的世界看起來比較寧靜……」
他聽完我簡單的描述,沉默一會,然後拿起桌上的糖罐子,說:「你說的靜坐,」然後指了指糖罐子,「只在罐子外面打轉,」他隨即伸手抓起罐子裡的一把糖,繼續說道,「裡面的糖,你還沒嚐到!」
他放下糖罐子後,說:「你提到克里希那穆提、奧修,表示你對追求真理有些興趣。他們對真理都有革命性的見解。」
又是一陣沉默。
「過兩天,我要旅行到菩提迦耶。你來找我,我教你靜坐。」
他的話有種斬釘截鐵的堅定,一種強大的說服力和氣度!絲毫不予人接受或拒絕,是或否的考慮。於是,我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我無法入睡。
好似被一根棒子重重擊打的棒喝,心中有種不安交纏著。心裡想,所謂靜坐,好像並非靜靜坐著、不想事情,這麼簡單而已,背後似乎蘊藏著什麼大道理?輾轉難眠,我翻身起來試著靜坐,但心中千頭萬緒,無數的思緒念頭雜亂升起,絲毫不受控制。煩亂的念頭使我難以坐下去,睜開雙眼,心想,「這個我不知道的大道理,到底是什麼呢?」
(本文為節錄,精彩全文請見《在印度,聽見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