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社會對生命有各種不同的說法。如果你到美國,你會發現處處盡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尤其是在南部保守的聖經地帶。中國雖然接受了好幾十年的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主義教條,但拜祭祖先,以及其他佛教和道教的習俗仍然普遍。印度則廣泛地相信轉世輪回。
我不會說自己是無神論者。對於神的存在,我既不接受也不否定。他們說宇宙源自大爆炸,可是人類在地球上的發展超過兩萬年,已進化為有思想的生物,也有能力超越自己去關注宇宙萬物,並反思自己的處境。這是印證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嗎?還是神造的?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會嘲笑那些信仰神明的人,可我自己就未必相信,但不會去否定神的存在。
我的摯友韓瑞生,是十分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臨終前,有位神父陪在他身邊。當時他才68歲,還那麼年輕,可是他一點也不害怕。身為天主教徒,他相信會在天堂與妻子重逢。我當然也會希望來世能與妻子重逢,但我相信這是不可能的。我會停止存在,就像她已停止存在一樣。若非如此,冥界豈不是會很擁擠?天堂真的如此廣闊無垠,能容納得下千百年來所有死去的人嗎?這是個很大的問號。可是瑞生是這麼相信的,在臨終前有神父陪著走完最後一程,讓他心靈十分平靜。他的太太在2012年11月逝世,她也相信他倆會再見面。
我身邊一些曾經嘗試向我傳教的人已經不再那麼做了,因為他們覺得不可能改變我。我的太太在求學時代有個同學,對宗教非常熱衷,不斷地向她傳教。結果她只好疏遠這個同學,她說:「太荒謬了,我們每一次見面,她都想讓我變成基督徒。」太太不相信死後還有來世。不過說真的,相信有來世,心靈上會得到安慰,就算明知道來世是不存在的。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體質上漸漸失去精力,也不那麼活躍。你若要我在下午兩點烈日當空下去訪問選民,沿街與人握手,親親寶寶,我做不到了。二三十年前沒問題,如今再也不行了。生命就是如此,生理機能只會隨著年歲而退化。有時候我的秘書看我在辦公室裡休息,會問我是不是要取消下來的會議。有些時候我會說:「不,繼續吧。」我只需要閉目養神15分鐘,好讓腦筋接下來更清醒。有時候真的撐不了,我會說:「是,把會議挪後。讓我先小睡一會兒。」身體狀況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我再活躍再自律都好,身子總會愈來愈虛弱。
到頭來,我此生最大的滿足感,就是自己曾經花了這麼些年,爭取支持、激發民心,打造了這麼一個任人唯賢、沒有貪污、種族平等的地方,並且在我之後還會持續下去。不像我當初剛上台執政時,林有福政府極其貪污。有個叫麥柏士的政府人員,新加坡年輕一代也許沒聽說過,他是華印混血兒,蓄著鬍子,是個「牽線人」,專門收費替人拉關係辦事。
處在一個貪污腐敗風氣甚盛的區域,新加坡沒有貪污的情況,顯得格外突出。我們創造的體制,包括貪污調查局,幫助我們做到這一點。人們不論種族、語言和宗教,都憑著能力才幹獲得擢升。只要繼續維護這個體制,我們將繼續進步。這是我最大的期許。
(摘自《李光耀觀天下》)第十章,313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