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不幸,我總會在重要關頭出糗。
比方說大喜之日。我在佛蒙特一間教會,站在祭壇上,等我的新娘蘇珊娜從走道那頭走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不舒服——不只是緊張得有點反胃,而是強烈想吐。我全身顫抖,汗流浹背。那時是七月初,教會裡頭燠熱難耐,身穿夏衫和清涼洋裝的賓客也都在冒汗,但沒有人像我那樣汗出如雨。結婚進行曲響起,我的額頭和嘴唇上方冒出一顆顆汗珠。如果你翻看我的婚禮照片,就可發現站在祭壇上的我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勉強擠出一點微笑,看著我丈人挽著新娘的手走向我:蘇珊娜容光煥發,而我則因大汗涔涔而一臉油光。等她終於走到我身邊,我額頭上的汗珠已匯聚成小河,流入眼睛,沿著衣領往下淌。我們轉過身去面對牧師。站在牧師後面、我們請來致詞的的友人用憂慮的眼神看著我:這傢伙怎麼了?我可以想像他們在想什麼:新郎是不是要昏過去了?想到這些更使我汗出如雨。站在我後方的伴郎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張面紙給我抹去眉毛上的汗珠。坐在觀禮席後方的朋友凱西後來告訴我說,她一直有股衝動,想倒杯水給我喝。她說,我那模樣就像剛跑完馬拉松。
等會兒要致詞的朋友,臉上的表情也從有點擔心轉為驚恐:新郎會死掉嗎?連我自己都在想:說不定我下一刻就會倒下,就此魂歸西天。接著,我開始發抖——不是那種如果我拿著一張紙,別人才看得出來的微微顫抖,我覺得我全身上下都在劇烈抖動。我盯著自己的腳,命令這兩隻腳站好,別像癲癇發作似的狂抖亂踢,也希望我的褲管夠寬大,免得別人看出來。馬上就要成為我老婆的蘇珊娜攙扶著我。我瞞不了她,她絕對知道我在發抖,因此努力撐住我。
牧師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的心根本不在這裡)。我在祈禱,求他講快一點,好讓我早一點解脫。他停下來,看著我和我的新娘。他看到我滿頭大汗以及眼裡的驚恐,不由得憂心忡忡。他以口形無聲地對我說:「還好嗎?」除了點頭,我還能怎樣?(要是答道「我不行了」,他該怎麼辦?疏散賓客?我實在無法想像那樣的場面有多丟臉。)
牧師繼續布道。我在努力對抗三個敵人:四肢顫抖、快要嘔吐,和昏厥。我心想:老天,讓我離開這裡吧。為什麼?因為將近三百個親友、同事在這裡觀禮,而我就要倒下。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今天應該是我這一生最快樂、最重要的一刻,而我卻深陷悲慘的泥淖,擔心自己活不下去。
我渾身冒汗,頭很暈,還一直發抖,但盡全身之力勉強撐著(我說:「我願意。」幫新娘戴戒指,給她一吻),每一個人(岳父母、女方親友和我的同事)的眼睛都在盯著我,他們可是在想:新郎是不是後悔了?這個人是不是太脆弱了?他可是個膽小鬼?這種人適合做別人的丈夫嗎?我擔心女方親友對我的疑慮即將證實。我知道,我可以想像他們在想什麼:這傢伙根本配不上她。此時此刻,我就像穿著禮服剛淋完浴。我的汗腺,還有我身體上的毛病、我的軟弱,已向全世界宣告:我是個不中用的人。
謝天謝地,典禮終於結束。濕透的我挽著老婆的手步下紅毯。我們一走出教堂,我就覺得好多了。我不會痙攣、不會昏倒了。我和新娘等人列隊歡迎賓客,之後和大家一起喝酒、跳舞,興高采烈地比手劃腳。我對著鏡頭微笑,跟人握手——但我好想死啊。為什麼?因為我搞砸了我的終身大事,教我如何抬得起頭來?接下來的三天三夜,我不斷自我鞭笞,陷入最深的絕望之中。
我的婚禮不是我第一次出糗,也不是最後一次。我老婆生第一胎的時候,痛得死去活來之際,護理師不得不暫時放下她來照顧我——因為我已臉色慘白,倒了下去。不知有多少次,我得上台演講或報告,但我只想鑽到地底下,最後不得不從台上逃走。我曾臨時失約放人鴿子,在考試中途離開考場,在面試工作時奪門而出;不管坐飛機、火車或汽車都有怕得要死的經驗,我寧可用走的。
即使是在平常日子,做一些再平常不過的事,像是看書、躺在床上、講電話、開會、打網球,恐懼也會忽然如排山倒海襲來,這種事發生了幾千次,每次都讓我有噁心、暈眩或顫抖等等生理症狀。在這種情況之下,有時我相信死亡或比死更糟的事即將到來。
即使沒有那些急性發作,我也有擔不完的心:我為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擔心;我擔心錢的事;擔心工作;車子異常的嘎吱聲令我擔心;我擔心地下室漏水;我擔心變老,終將難逃一死——不管什麼都教我擔心。有時,我的擔心會帶來一點不適,像是胃痛、頭痛、頭暈、四肢疼痛,或是全身不舒服,有如遭到病毒感染或感冒。我也曾因為焦慮而呼吸困難、難以吞嚥,甚至寸步難行。這些症狀占據了我所有的心神,讓我不能思考。
(本文為摘錄,精彩全文請見《我的焦慮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