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羅倫•布雷克

若非娜拉事先發聲警告，我很可能被身後突然冒出的低沉聲音嚇得魂飛魄散。

「妳好專心呀。」

我轉過頭往後瞥，整個人楞住。喔，我的天哪。

「對不起，我無意打擾妳，只不過很難得見到有學生這麼認真提筆寫字，現在的學生通常只會敲鍵盤。我還以為妳在寫詩呢，因為我覺得寫詩就應該拿筆手寫，別用冷冰冰的電腦。」

別表現得像智障！跟他說話啊！我的心對我吶喊。「我──呃──我不是在寫詩。」老天哪，我太天才了吧。

「喔，我只是隨口問一問。很高興跟妳說話。」

他笑一笑，轉身準備離去，這時我的嘴巴終於說出還算像樣的話。「呃，我也覺得電腦冷冰冰的。我不曾真正寫過詩，不過要寫一些重要的東西時，我都會提筆手寫。」我還將筆舉高給他看。真是蠢。
「嗯，或許妳可以試著寫詩，我覺得妳有詩人的靈魂。」他朝我伸出手，準備跟我握手。「通常這時間我會過來這裡，好讓莎芙休息一下。我不是全職老師，因為我只會在這裡待一年，目前只有兩堂課，所以時間很多。我叫羅倫．布雷克，吸血鬼桂冠詩人。」

我以吸血鬼傳統的致意方式抓住他的前臂，努力不去想他的手有多溫暖，他有多強壯，以及空蕩的視聽圖書館裡只有我們兩個孤男寡女。

「我認得你。」我說。不過話一出口，我就想刎頸自盡。怎麼會說出這種蠢話啊？「我是說，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兩百年來第一位男性桂冠詩人。」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還抓著他的手，於是趕緊放開。「我是柔依．紅鳥。」

他的笑容讓我一顆心如小鹿怦怦亂撞。「我也知道妳是誰。」他那雙深邃、黝黑的眼睛閃爍著淘氣眼神。「妳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有實心記印，而且記印還增生出其他圖案的雛鬼。此外，妳也是第一個同時對五元素具感應力的雛鬼。妳這種感應力，連成鬼都沒人有過。很高興終於和妳面對面碰頭。奈菲瑞特跟我提起過很多妳的事。」

「她提過？」丟臉死了，我說話的音調竟然那麼高。
「當然提過，她非常以妳為榮。」他看著我旁邊的座位點了點頭。「我不想打擾妳，不過，我可以陪妳坐一會兒嗎？」
「好啊，當然。我也想休息一下。坐了這麼久，我的屁股都發麻了。」唉，老天爺啊，乾脆讓我死了算了。

他噗哧笑了出來。「那，我坐著的時候，妳要起來站一站嗎？」

「不用，我──呃──在椅子上挪挪重心就好了。」才說完，我就想直接往窗戶跳出去。
「嗯，如果不太冒昧的話，我可以問妳這麼專注是在寫什麼嗎？」

嗯，這我得好好想過再回答。我告訴自己，要表現正常一點，忘了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男人當中，俊美到輕易就讓人心跳停止的人。我應該把他當成學校老師，就跟其他老師一樣。對，就這麼辦。他只不過是看起來像所有女性心目中「完美男人」的老師罷了。我指的是「男人」喔。艾瑞克性感、俊俏，也很酷，但羅倫．布雷克則是完全不同類型。他那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性感迷人風采，是我無法接近的禁區。從他的表現看來，彷彿在他眼中，我不是女孩，而是一個女人。但我才十六歲欸，好吧，將近十七歲，不過也還算是孩子啊。至於他，起碼二十一歲吧。或許他只是想表示友善，或者是想近看我額頭那怪異的記印。他說不定是在構思一首詩，想收集點資料，而這首詩肯定會讓我難堪，因為它是關於──

「柔依，妳沒事吧？如果妳不想告訴我妳在做什麼，那也沒關係，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擾妳。」
「不會！沒關係。」我深吸一口氣，設法鎮定。「對不起，我腦袋可能還在想著我的研究吧。」我說謊，心裡希望他這年紀這麼輕，還沒發展出年長老師具有的謊言偵測能力。接著，我硬是迅速把話題轉到我的問題上頭：「我想要改變黑暗女兒。我認為這個社團需要有根基，也就是需要某些清楚的規矩和準則。一旦加入黑暗女兒，就應該遵循一套標準。我不希望成員以為這個身分可以讓他們為所欲為，而且還可以享有身為黑暗女兒或黑暗男兒的特權。」講到這裡，我停頓下來，感覺自己臉頰愈來愈燙。我在胡扯些什麼啊？別人聽來一定覺得我像個笨蛋學生。

然而他不僅沒笑我，或說些看不起我的話，然後起身揚長而去，反而好像很認真地在思考我說的話。

「那，妳想到什麼了呢？」他問。
「嗯，我喜歡這所叫肯特的私校裡面學生菁英團體的運作方式。你來看看──」我點入網頁上的一個連結，開始唸出裡頭的說明。「在肯特，『資深委員會』和『模範制度』是校園生活的固有元素。被拔擢為領導人的學生必須宣示自己會成為足當楷模的模範生，願意竭盡所能處理校園生活的每一層面。」我拿筆指著電腦螢幕。「瞧，他們有幾種不同的模範生，每年學生和教員先投票從中選出年度委員，然後由資深模範生和校長做最後圈選。在我們學校，校長當然就是奈菲瑞特。」

「而資深模範生就是妳。」他說。
我再次覺得自己臉頰發燙。「是。這裡也提到，每年五月新的委員會成員將被『拍肩』，指定為下學年的可能候選人，而且他們還會舉行盛大的慶祝儀式。」我露出微笑，繼續往下說，不過口氣比較像自言自語，而非說給他聽。「妮克絲應該會贊同這種新的儀式吧。」說完後，我內心深處油然而生「這樣做很正確」的感覺。

「我喜歡，」羅倫說：「我覺得這點子很棒。」

「真的嗎？你不會只是隨口說說吧？」

「我這個人，妳應該知道，是不說謊的。」

我凝視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他離我好近，我甚至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溫度。我得奮力壓抑，才不至於因為內心冒出的非分遐想而全身顫動。「嗯，謝謝。」我輕聲說。突然，我變得很勇敢，繼續告訴他：「我想讓黑暗女兒不只是聯誼性的團體，我希望這團體的成員都能成為榜樣，做對的事。所以我在想，大家應該起誓尊崇五元素所代表的五種價值。」

他揚起眉毛，問我：「妳想到的價值是什麼呢？」

「黑暗女兒和黑暗男兒應該誓言體現風所代表的真誠、火所代表的忠心、水所代表的智慧、土所代表的熱心，以及靈所代表的正直。」我心裡已牢記這五種價值，所以說的時候沒低頭看筆記，而是直視他的眼睛。他半晌沒說話，然後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撫摸我臉上刺青的流暢線條。被他一碰觸，我悸動得想顫抖，但我不能動彈。

「美麗、聰慧又純真。」他喃喃地說，然後他以不可思議的迷人嗓音吟誦著：「美麗之最，任一幅畫都無法表達。」

「對不起，打擾啦，不過我真的必須借這系列書籍的後面三冊。安娜塔西亞老師的課要用到。」

愛芙羅黛蒂的聲音打破羅倫和我之間的魔幻感覺，也讓我差點心臟病發作。事實上，羅倫看來和我一樣受到驚嚇。他的手趕緊從我臉上放下，快速走到書籍借還的櫃檯。我坐在原位，動彈不得，整個人彷彿在椅子上生了根，並埋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的確，筆記本上立刻塗滿疾書的成果，不知道都寫了些什麼）。然後，我聽見莎芙回來，從羅倫手中接過愛芙羅黛蒂要借的書。接著，我聽見他離開，終於克制不住，轉身看他。他走出門，完全沒理會我。

但愛芙羅黛蒂直盯著我，完美的雙唇露出邪惡的微笑。

唉，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