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恩與克普勒〔編注〕
台灣大學物理系教授 高涌泉
頭一次聽到詩人鄧恩(John Donne,1572-1631)的名字是在一部艾瑪湯普遜(Emma Thompson,1959-)主演的電影中。去年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這部名為「心靈病房」的電視電影,印象極深,因為雖然場景單純且故事主題是沉重的「死亡」,但劇情流暢,湯普遜以及其他配角的演技出色,更重要的是對白非常精練,充滿機鋒,令人佩服編劇的功力。果不其然,我後來發現這部電影的劇本獲得1999年度的普立茲戲劇獎,劇本的英文名稱是《W;t》,無法直譯,如果把介於W與t之間的分號看成為英文字母i,則就可以直譯為《機智》。
《機智》的主角是年五十的女文學教授,她的專長是十七世紀英文詩--尤其是鄧恩艱深的詩。《機智》的作者小學老師愛德森(Margaret Edson)自稱這齣戲是「關於愛與知識」─-一位飽學詩書、為學生敬畏的教授發現自己得了癌症,然而一身過人的學問在此難關卻派不上用場,仍只能如學生般地從頭學起,經歷了無可避免的尷尬與折磨,最後體會人情溫暖的意義。
鄧恩在戲中被稱為「形上詩人(metaphysical poet)」,從劇中主角的獨白可以知道鄧恩以過人的機敏才智面對人生重重的迷惑─「生、死、神」,帶領讀者進入繁複奧妙的形上世界,難怪其詩詞歷久彌新。這麼一位重量級詩人(有人還認為鄧恩是十六世紀末,十七世紀初最偉大的詩人),我之前對其一無所知,不知道算是屬於「大眾」或是「小眾」之一?總之,我後來得知名句如「沒有人是孤島(No man is an island)」就出自鄧恩之手。
第二次碰到鄧恩是不記得在何處知道了他曾和德國天文大師克普勒(Johanes Kepler,1571-1630)見過面!我也方才注意到鄧恩比克普勒晚一年出生也晚一年過世,算是同壽,真是有意思。不過我一時之間並沒有看到對於這次兩人會面因緣更仔細的描述,也沒想特意花時間去了解一下。沒想到不久前翻到物理學家兼作家伯恩斯坦(Jeremy Bernstein,1929-)2001年出版的新著《僅是私事(The Merely Personal)》,裡面有一章正是在說明鄧恩與克普勒兩人的「世界線」之所以交會的來龍去脈。
兩人會面於1619年10月23日,地點是奧地利的林茲(Linz),克普勒當時在那裡擔任數學教師,鄧恩那時則是路過的英國外交代表團的隨團牧師。伯恩斯坦猜測兩人應該是用拉丁文交談,因為克普勒應該不懂英文,而鄧恩應該不懂德文。會面前,鄧恩已經知道克普勒其人與成就,因為鄧恩在其出版的《Ignatius his Conclave》一書中多次提及天文學家哥白尼、加利略,也寫到:「克普勒(他自己這麼承認)自第谷(Tycho Brahe,1546-1601)死後就接收了他的資料,天上發生的事情沒有克普勒不知道的。」但是反過來,克普勒就僅僅知道鄧恩是代表團成員之一,卻不知道的鄧恩在文學上的工作。證據是克普勒事後寫信給友人(正是這封信讓我們得知兩人的確見過面)提及與「某個神學博士鄧恩」見面,並告訴鄧恩他已請人呈送自己的新著《和諧的宇宙(Harmony of the World)》給英國詹姆斯國王,還希望代表團回英國以後能幫他注意一下這件事。從信中措辭可以推測克普勒並不全然明白鄧恩究竟何許人也。
然而克普勒其實看過鄧恩的《Ignatius his Conclave》一書,證據是這樣子的:克普勒曾寫過一本科幻小說《夢(Somnium)》,裡頭敘述了一趟月球之旅。最初《夢》並沒有正式發表(此書於克普勒過世後才出版),但是手稿曾私下流傳。克普勒在1621年(兩人會面後兩年)增補了兩百多條附註,其中一條說《Ignatius his Conclave》的作者曾看過私下流傳的《夢》手稿,而且還在書的一開始就提了自己一下。只是克普勒並不知道此書作者就是鄧恩,因為當時鄧恩是以匿名發表。所以十七世紀文學與科學兩方大師僅有的一次會面極為平凡,並沒有激盪出什麼驚人的火花。(追蹤此次會面的伯恩斯坦倒是不同意克普勒關於鄧恩看過《夢》手稿的推論--他認為鄧恩的書雖然也提過月球之旅,但是未必受到《夢》的啟發,而是獨立想像出來的。)
從這次會面事件我看到幾件有意思的事:其一,當代天文學是鄧恩文學作品的靈感來源之一。其二,克普勒對於文學作品不全然陌生--雖然他不一定在意其作者為何。其三,克普勒本人還創作過科幻小說!我得去買一本來瞧瞧。
〔編注〕又譯作「刻卜勒」。
{本文原載於中央日報副刊2004.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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