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噩夢
芭芭拉看著窗外的雪景。天色陰暗,這個下午恐怕還要下更多的雪。病床上躺著的是她的女兒晶晶。晶晶還未滿二十二歲,看起來纖細、瘦弱。向來身體健康的她現在已經快死了。她已住進紐約納蘇大學醫學中心加護病房兩天了,看過她的醫師已超過十位,也做了無數的檢驗。即使她已命在旦夕,還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一個月前,晶晶去牙科拔智齒,但拔牙後她還牙疼,每一、兩天她就打電話回家,跟媽媽訴苦。她媽媽要她回去找牙醫。
牙醫給她一個禮拜的抗生素,因為沒好,又繼續服用一個禮拜。最後,她的牙疼終於好了,但覺得倦怠、肌肉疼痛。她感覺很不對勁。接著,她又出現腹瀉、血便和發燒的症狀。她跟媽媽說,媽媽責備她:為什麼不早一點去看醫生?
芭芭拉後來接到急診醫師打來的電話。他說,她女兒病危,請她立刻趕來醫院。芭芭拉於是開車到雪城搭下一班飛往紐約的飛機,再開車到這家位於長島的醫學中心。加護病房的第二年住院醫師韋格納帶她去看女兒。晶晶已經睡著了,她的黑色捲髮凌亂、糾結。她變得好瘦,簡直是皮包骨,但最駭人的還是她的膚色。她的皮膚泛黃——像黃色螢光那樣的黃。
韋格納看著這女孩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自己不禁心跳加速。她的皮膚不但出現怪異的黃色,而且因汗濕而變得閃亮。她的體溫高達三十九.四度,脈搏快速、微弱,儘管鼻孔已經插了氧氣管,依然呼吸急促。她多半時間都在昏睡,醒來的時候則一臉困惑,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對一個醫師來說,最恐怖的事莫過於眼睜睜地看著病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雖然在加護病房死亡很常見,對某些病人和家屬也是解脫,醫師也能接受病人生命無法延續的事實,但韋格納眼前這個女孩正是花樣年華,幾個禮拜前還完全健康。儘管大家已經盡力,心中仍有一種恐懼,擔心錯失了什麼線索,以致不能救回這個女孩。
晶晶那本薄薄的病歷上記載了各種檢驗數值。韋格納翻來翻去,不知看過多少遍了。每一項檢驗結果都不正常。她的白血球數很高,顯示有感染的問題。紅血球數則很低,約只有正常值的一半。她已在急診輸了一袋血,到了加護病房又繼續輸血,但紅血球數一樣低下。她的腎臟無法正常運作,凝血系統也有問題,黃色的皮膚布滿淤青,尿液則是深紅色。
有時,你拚了命要讓病人活下去,你設法讓病人血液不斷循環、肺部得到氧氣、使低下的血壓升高,讓病人的身體在疾病的破壞下繼續運作。科技或許能帶來奇蹟,然而這次恐怕難以讓這個病人起死回生。加護病房的醫師給晶晶打了幾種廣效性抗生素,輸了一袋又一袋的血,盡全力修復她的凝血系統,也給了她升壓劑以提高血壓,並幫助她恢復腎臟功能。但這些努力還不夠。她需要一個診斷。
* * *
這本書講的就是診斷的過程。診斷可說是醫師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但很少有專書討論這方面的問題。診斷的過程不但隱晦不明而且常被誤解。在醫學電影或小說裡,情節多半描述奇異的症狀和神奇的治療,診斷過程則常常只是一語帶過。又如電視連續劇《星艦奇航》中的醫官麥考伊手中有一個大小像手機的感測監視器,可讓疾病無所遁形。但在現實生活,醫師診斷的過程總是最複雜而精采的故事。
很多醫師都像福爾摩斯、推理片《瘦子》(The Thin Man)中的主角尼克.查爾斯,或劇集「CSI犯罪現場」中的首席調查員葛瑞森,說起破解的過程無不眉飛色舞:奇怪的症狀、神祕的轉折、無心的發現加上找到差點錯失的線索,最後迎刃而解。本書希望藉由這一系列精采的故事,帶領各位來到醫療現場,看看醫師如何推敲、解謎。然而,不是每一個醫學之謎都有答案,有的依然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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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的故事可說是每一個病人的噩夢:不但生病,甚至差點送命,看了一個又一個醫師還是難以找到原因。如果醫師的診斷是錯的,或是無法診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身體被疾病攻擊,真是非常恐怖的經驗。
診斷是條崎嶇之路,途中有許許多多不可靠的敘述者,不只是人的敘述有問題,高科技檢驗告訴你的也會出錯,但你通常仍可順利抵達終點,救人一命。雖然抵達終點的機率的確不小,卻不是百分之百。你隨時都可能遇見錯誤。
有時問題出在知識不足,如晶晶的故事。她得了一種不尋常的疾病,症狀表現又很特別,因此難以診斷。醫學知識浩瀚無邊,沒有一個人可以掌握全部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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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彙整我過去六年在《紐約時報雜誌》發表的專欄文章而成。我希望藉由這些文章與一般讀者分享我個人蒐集的診斷實例。
其實,我本來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醫藥記者,後來才改行當醫生。我一直沒有上醫學院的打算,但我在一次節目拍攝的過程中親眼目睹醫師救人的經過,大受感動,後來才走上行醫之路。記得那天我與電視台的特派員亞諾特醫師一起合作,我們必須拍攝他在橡皮艇上泛舟做現場報導的畫面。但我和攝影師忽然發現他不見了,最後才看到他在遠方的河岸上幫一個老太太急救。我們於是重新把鏡頭對準亞諾特醫師,拍攝他在現場做心肺復甦術,把那位差點溺死的老太太救回來。
雖然我不是馬上辭去電視台的工作,但自此之後我一直在思索自己未來想怎麼走。電視新聞的觀眾或許有幾百萬人,但真正接觸的又有幾個人?如果行醫,我接觸到的人將會更少,多半只是病人,然至少我能盡一己之力,去除他們的病痛,幫他們過得更好。
因此,我進了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預科,後來申請上耶魯大學醫學院。我在耶魯內科完成住院醫師訓練,至今仍留在耶魯服務並指導年輕醫師。
我在剛進醫學院的時候,最有興趣的學科就是病理生理學。我被所有謎樣的疾病和診斷過程吸引,也常講述這些故事給我的先生和朋友聽。我想,如果我把這些案例寫出來,也就能和更多人分享。這些故事就像精采、複雜的推理探案,引人入勝。希望讀者能從這些故事了解診斷的過程,從而對疾病有更深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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